[091-1a] 
欽定四庫全書
漁隱叢話後集卷三十
宋 胡仔 撰
東坡五
龜山語録云作詩不知風雅之意不可以作詩詩尚諷
諌唯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戒乃為有補若諌而渉
於毁謗聞者怒之何補之有觀蘇東坡詩只是譏誚朝
廷殊無温柔敦厚之氣以此人故得而罪之若是伯淳
[091-1b]
詩則聞者自然感動矣因舉伯淳和温公諸人禊飲云
未湏愁日暮天際乍輕隂又泛舟云只恐風花一片飛
何其温厚也
元城先生語録云子弟固欲其佳然不佳者亦未必無
用處也元豐二年秋冬之交東坡下御史獄天下之士
痛之環視而不敢救時張安道致政在南京乃憤然上
疏欲附南京逓府官不敢受乃令其子恕持至登聞鼓
院投進恕素愚懦徘徊不敢投其後東坡出獄見其副
[091-2a]
本因吐舌色動久之人問其故東坡不荅後子由亦見
之云宜吾兄之吐舌也此事正得張恕力或問其故子
由曰獨不見鄭崇之救葢寛饒乎其疏有云上無許史
之屬下無金張之託此語正是激宣帝怒爾且寛饒正
以犯許史軰有此禍今乃再訐之是益其怒也且東坡
何罪獨以名太髙與朝廷爭勝耳今安道之疏乃云其
文學實天下之竒才也獨不激人主之怒乎但一時急
欲救之故為此言耳僕曰然則是時救東坡宜為何說
[091-2b]
先生曰但言本朝未嘗殺士大夫今乃開端則是殺士
大夫自陛下始而後世子孫因而殺賢士大夫必援陛
下以為例神宗好名而畏議疑可以止之
苕溪漁隱曰東坡在御史獄獄吏問云雙檜詩根到九
泉無曲處世間惟有蟄龍知有無譏諷答曰王安石詩
天下蒼生待霖雨不知龍向此中蟠此龍是也吏亦為
之一笑
許彦周詩話云東坡受知神廟雖謫而實欲用之東坡
[091-3a]
微解此意論賈誼謫長沙事葢自况也後作神廟挽詞
云病馬空嘶櫪枯葵巳怯霜此非深悲至痛不能道此
語在元祐間獲鬼章作告裕陵文云將帥用命爭酬未
報之恩神靈在天難逃不漏之網後人輒謂其微文謗
訕天乎寧有是哉
司馬文正公日録云熙寧三年三月春放榜韓秉國吕
惠卿初考阿時者皆在髙等訐直者皆在下等宋次道
劉貢父覆考皆反之吳冲卿陳述古多從初考葉祖洽
[091-3b]
策言祖宗多因循茍簡之政陛下即位革而新之冲卿
等奏從初考李才元蘇子瞻編排上官均第一祖洽第
二陸佃第三上令陳相靣讀均祖洽策擢祖洽第一又
問
卷所在者佃卷號也擢第三子瞻退擬進士對
策而獻之且言祖洽詆祖宗以媚時君而魁多士何以
正風化
苕溪漁隱曰唐昌觀玉蘂鶴林寺杜鵑二花在唐時為
盛名聞天下玉蘂花尤有詞人賦詠唐百家詩選載王
[091-4a]
建詩云一樹籠鬆玉刻成飄廊㸃地色輕輕女冠夜覓
香來處惟見堦前碎月明劇談録云上都安樂坊唐昌
觀舊有玉蘂花甚繁每發若瑶林瓊樹元和中春物方
盛車馬尋翫者相繼忽一日有女子年可十七八衣緑
繡衣乘馬峩髻雙鬟無簪珥之餙容色婉約出於衆從
以二女冠三小僕旣下馬以白角扇障靣直造花所佇
立良久令小僕取花數枝而出將乘馬回謂女冠曰曩
有玉峰之約自此可以行矣時觀者如堵皆見舉轡百
[091-4b]
歩有輕風擁塵隨之而去須臾塵滅望之巳在半天方
悟神仙之遊劉賔客有詩云玉女來看玉樹花異香先
引七雲車攀枝弄雪時回首驚怪人間日易斜續仙傳
云鶴林寺有杜鵑花寺僧相傳云正元中外國僧自天
台鉢中以藥養其根來植此寺人或見女子紅裳艶色
遊於花下俗傳花神也一日周寶謂殷七七曰鶴林寺
花天下竒絶常聞汝能開頃刻花此花可副重九乎曰
可也乃前二日往鶴林寺宿中夜女子來謂七七曰妾
[091-5a]
為上蒼所命下司此花非久即歸閬苑今為道者開之
來日寺僧訝花漸拆至九日爛熳後經兵火其花遂亡
信歸閬苑矣余求之唐人詩集寂無詠此花者惟東坡
守錢塘觀菩提寺南漪堂杜鵑花云南漪杜鵑天下無
披香殿上紅氍毹鶴林兵火真一夢不歸閬苑歸西湖
又和述古冬日牡丹云當時只道鶴林仙能遣秋光發
杜鵑誰信詩能回造化直敎霜枿放春妍又云安得道
人殷七七不論時節遣花開皆用此故事也余嘗謂小
[091-5b]
說載事好為附㑹以聳動人觀聽使讀之者忘倦每竊
疑之凡言花卉必須附會以婦人女子如玉蘂花則言
有仙女來遊杜鵑花則言有女子司之又摭遺云蜀州
郡閣有紅梅數株方盛開有二婦人髙髻大袖倚欄而
觀題詩於壁曰南枝向暖北枝寒一種春花有兩般慿
仗髙樓莫吹笛大家留取倚欄看詩思清麗豈非神仙
乎又龍城録云隋開皇中趙師雄遷羅浮一日天寒日
暮於松竹林間見美人淡粧素服出遊時巳昏黒殘雪
[091-6a]
未消月色微明師雄與語言極清麗芳香襲人因與之
叩酒家共飲少頃一綠衣童來歌舞師雄醉寢但覺風
寒襲人久之東方巳白起視乃在梅花樹下上有翠羽
啾嘈相顧月落參横但惆悵而巳凡此之類其言怪誕
無可考據誠是虚撰不足信矣
藝苑雌黄云維揚后土祠有瓊花㓗白而香天下惟此
一株故好事者剏亭於其側曰無雙韓魏公詩維揚一
株花四海無同類葢謂是也比觀晏元獻集有翰林盛
[091-6b]
諫議借示揚州后土祠玉蘂花詩序云此花因王禹偁
更名瓊花案李善文選注瓊赤玉也葢王之誤故晏集
有拒霜花詩江城嘉號木芙蓉金蘂瓊房綻蓼風又紅
梅花詩巧綴琱瓊綻色絲三千宫靣宿朋脂又紅蓼詩
絳英瓊粒傲霜前冷落池臺亦自妍又泛濠至祁氏園
詩素花皎霜雪紅艶比瓊皆注云瓊赤玉也其意葢
欲辨証世俗之謬案許慎說文亦以瓊為赤玉然瓊花
之名至今不改豈其相承之久歟又王彦輔麈史云說
[091-7a]
文以瓊為赤玉比見人詠白物多用瓊退之雪詩云若
非燖鵠鷺定是屑瓊瑰又有今朝踏作瓊瑶跡為有詩
從鳳沼來等句將别有所稽邪豈用之不審也
苕溪漁隱曰東坡作惠州白鶴新居上梁文叙幽居之
趣葢以文為戲自此老啓之也其後葉少藴作石林谷
草堂上梁文孫仲益作西徐上梁文皆效其體格然不
能無優劣矣余亦嘗效之有云春風雨足耕隴首之曉
雲秋日鱸肥釣波心之寒月
[091-7b]
苕溪漁隱曰杜牧之九日齊安登髙云江涵秋影鴈初
飛與客携壺上翠微又有詩云烟深隋家寺殷葉暗相
照獨佩一壺遊秋毫㤗山小東坡用其語作詩云明日
南山春色動不知誰佩紫微壺以牧之曽作中書舍人
故言紫微壺又牧之詩何如釣船雨篷底卧秋江又憶
齊安郡云平生睡足處雲夢澤南州一夜風欺竹連江
雨送秋東坡用其語作詩云客睡不妨船背雨又云平
生睡足連江雨盡日舟横拍㟁風
[091-8a]
苕溪漁隱曰東坡守汝隂作擇勝亭以帷幕為之世所
未有也銘略云乃作斯亭簷楹欒梁鑿枘交設合散靡
常赤油仰承青幄四張我所欲往十夫可將與水升降
除地布牀又云豈獨臨水無適不藏春朝花郊秋夕月
塲無脛而趨無翼而翔敝又改為其費易償榜曰擇勝
名實允當觀此銘則其製度亦可備見也子由亦云子
瞻為汝隂守以幄為亭欲往即設不常其處名曰擇勝
為作四言一章轍愛其文故繼之畧云我兄和冲塞剛
[091-8b]
立柔視身如傳茍完不求山磐水嬉習氣未瘳豈以吾
好而俾民憂頴尾甚清頴曲孔幽風有翠幄雨有赤油
匪舟匪車亦可相攸近時呉傅朋以東坡此銘改數字
更為擇勝閣銘而書之不知者乃以為傅朋作極可笑
也
苕溪漁隱曰吕丞相䟦杜子美年譜云考其筆力少而
銳壯而肆老而嚴非妙於文章不足以至此余觀東坡
自南遷以後詩全類子美䕫州以後詩正所謂老而嚴
[091-9a]
者也子由云東坡謫居儋耳獨喜為詩精鍊華妙不見
老人衰憊之氣魯直亦云東坡嶺外文字讀之使人耳
目聰明如清風自外來也觀二公之言如此則余非過
論矣
苕溪漁隱曰東坡作膠西超然臺記其畧云園之北因
城以為臺者舊矣稍葺而新之時相與登覽放意肆志
焉南望馬耳常山出沒隱見若近若遠庻幾有隱君子
乎而其東則盧山秦人盧敖之所從遁也西望穆陵隱
[091-9b]
然如城郭師尚父齊威公之遺烈猶有存者北俯濰水
慨然太息思淮隂之功而弔其不終此語葢效習鑿齒
之書其後汪彦章作京口月觀記又從而效之造語皆
可喜也鑿齒與弟祕書云吾以去歳五月三日來逹襄
陽觸目悲感畧無懽情痛惻之事故非書言之所能盡
也每定省家舅從北門入西望隆中想卧龍之吟東眺
白沙思鳳雛之聲北臨樊墟存鄧老之髙南睠城邑懷
羊公之風縱目檀溪念崔徐之友肆睇魚梁追二徳之
[091-10a]
遠未嘗不徘徊移日惆悵極多撫策躊躇慨然而泣曰
若乃魏武之所置酒孫堅之所隕斃裴杜之故居繁王
之舊宅遺事猶存星列滿目璅璅常流碌碌凡士焉足
以感其方寸哉彦章月觀記云嘗與子四顧而望之其
東曰海門鴟夷子皮之所從遁也其西曰𤓰歩魏佛貍
之所嘗至也若其北廣陵則謝太傅之所築埭而居也
江中之流則祖豫州之所擊楫而誓也計其一時英雄
慷慨憤中原之未復反虜之未擒欲吞之以忠義之氣
[091-10b]
雖狹宇宙而隘九州自其胷中所積亦江山有以發之
四六談麈云東坡嶺外歸與人啓云七年遠謫不意自
全萬里生還適有天幸所襯字皆漢人語也又黄門謝
復官表云一毫以上皆出於上恩累歳偷安有慙於公
議秋毫皆帝力也用張敖語
苕溪漁隱曰東坡祭徐君猷文云平生彷彿尚陳中聖
之觴厚夜渺茫徒掛初心之劍因其姓而用事尤為中
的
[091-11a]
苕溪漁隱曰次韻沈長官詩云莫道山中食無肉玉池
清水自生肥天慶觀乳泉賦云鏘瓊佩之落谷灔玉池
之生肥澄邁驛通潮閣詩云杳杳天低鶻沒處青山一
髮是中原伏波將軍廟碑有云南望連山若有若無杳
杳一髮耳皆兩用之其語倔竒葢得意也
東坡泗州大聖傳云和尚河國人也又曰世莫知其所
從來不知何國人也近讀隋書西域傳乃有河國余在
惠州忽被命謫儋耳太守方子容自携告身來且語余
[091-11b]
曰此固前定無可恨吾妻沈素事僧伽謹甚一夕夢和
尚告别沈問所往荅云當與蘇子瞻同行後七十二日
當有命今適七十二日矣豈非前定乎予以謂事之前
定者不待夢而知然予何人也而和尚辱與同行得非
夙世有少緣契乎苕溪漁隱曰參寥有詩誌此事云臨
淮大士亦無私應物長於險處施親䕶舟航渡南海知
公盛德未全衰
苕溪漁隱曰子由古史云二世屠戮諸公子殆盡而後
[091-12a]
授首於劉項余按史記二世為趙髙所殺子嬰立降漢
王漢王以屬吏項王至斬之則授首於劉項者乃子嬰
非二世也又云陸遜之於孫權髙熲之於隋文言聽計
從致君於王伯矣而忮心一起二臣不得其死可不哀
哉余按呉志陸遜上疏諌孫權不宜易太子權不聽因
憤恚卒又按北史煬帝以髙熲謗訕朝政誅之二人非
孫權隋文所殺其牴牾如此子由譏司馬遷作史記淺
近而不學疎畧而輕信故因遷之舊而作古史乃反若
[091-12b]
是寧不畏後人之譏乎
蘇少公云吾兄子瞻謫居儋耳瓊州進士姜唐佐往從
之遊氣和而言道有中州士人之風子瞻愛之贈之詩
曰滄海何曾斷地脉白袍端合破天荒且告之曰子異
日登科當為子成此篇君遊廣州州學有名學中崇寧
二年正月隨計過汝陽以此句相示時子瞻之喪再逾
歳矣覽之流涕念君要能自立而莫與終此詩者乃為
足之云生長茅間有異芳風流稷下古諸姜適從瓊管
[091-13a]
魚龍窟秀出羊城翰墨塲滄海何曾斷地脉白袍端合
破天荒錦衣今日千人看始信東坡眼力長苕溪漁隱
曰冷齋夜話載此句乃云滄海何曾斷地脉朱崖從此
破天荒遂以姜唐佐為朱崖人附㑹為說今當以子由
詩為正也
復齋漫録云子瞻子由門下客最知名者黄魯直張文
潛晁無咎秦少游世謂之四學士至若陳無已文行雖
髙以晚出東坡門故不及四人之著故無已作佛指記
[091-13b]
云余以詞義名次四君而貧於一代是也而無咎詩云
黄子似淵明城市亦復真陳君有道澤化行閭井淳張
侯公瑾流英思春泉新髙才更難及淮海一髯秦當時
以東坡為長公子由為少公無已荅李端叔書云蘇公
之門有四客人黄魯直秦少游晁無咎則長公之客也
張文潛則次公之客也然而四客各有所長魯直長於
詩詞秦晁長於議論魯直與秦觀書曰庭堅心醉於詩
與楚辭似若有得至於議論文字今日乃當付之少游
[091-14a]
及晁張無已足下可從此四君子一一問之其後張文
潛贈李徳載詩亦云長公波濤萬頃海少公峭㧞千尋
麓黄郎蕭蕭日下鶴陳子峭峭霜中竹秦文倩麗紓桃
李晁論嶸崢走珠玉乃知人才各有所長雖蘇門不能
兼全也
復齋漫録云張芸叟詩夕陽牛背無人卧帶得寒鴉兩
兩歸與東坡所記蘇叔黨詩葉隨流水歸何處牛載寒
鴉過别村下句與張相合
[091-14b]
東臯雜録云李廌方叔祭東坡云道大不容才髙見忌
皇天后土明一生忠義之心名山大川還千古英靈之
氣
漁隱叢話後集卷三十
欽定四庫全書
漁隱叢話後集卷三十
宋 胡仔 撰
東坡五
龜山語録云作詩不知風雅之意不可以作詩詩尚諷
諌唯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戒乃為有補若諌而渉
於毁謗聞者怒之何補之有觀蘇東坡詩只是譏誚朝
廷殊無温柔敦厚之氣以此人故得而罪之若是伯淳
[091-1b]
詩則聞者自然感動矣因舉伯淳和温公諸人禊飲云
未湏愁日暮天際乍輕隂又泛舟云只恐風花一片飛
何其温厚也
元城先生語録云子弟固欲其佳然不佳者亦未必無
用處也元豐二年秋冬之交東坡下御史獄天下之士
痛之環視而不敢救時張安道致政在南京乃憤然上
疏欲附南京逓府官不敢受乃令其子恕持至登聞鼓
院投進恕素愚懦徘徊不敢投其後東坡出獄見其副
[091-2a]
本因吐舌色動久之人問其故東坡不荅後子由亦見
之云宜吾兄之吐舌也此事正得張恕力或問其故子
由曰獨不見鄭崇之救葢寛饒乎其疏有云上無許史
之屬下無金張之託此語正是激宣帝怒爾且寛饒正
以犯許史軰有此禍今乃再訐之是益其怒也且東坡
何罪獨以名太髙與朝廷爭勝耳今安道之疏乃云其
文學實天下之竒才也獨不激人主之怒乎但一時急
欲救之故為此言耳僕曰然則是時救東坡宜為何說
[091-2b]
先生曰但言本朝未嘗殺士大夫今乃開端則是殺士
大夫自陛下始而後世子孫因而殺賢士大夫必援陛
下以為例神宗好名而畏議疑可以止之
苕溪漁隱曰東坡在御史獄獄吏問云雙檜詩根到九
泉無曲處世間惟有蟄龍知有無譏諷答曰王安石詩
天下蒼生待霖雨不知龍向此中蟠此龍是也吏亦為
之一笑
許彦周詩話云東坡受知神廟雖謫而實欲用之東坡
[091-3a]
微解此意論賈誼謫長沙事葢自况也後作神廟挽詞
云病馬空嘶櫪枯葵巳怯霜此非深悲至痛不能道此
語在元祐間獲鬼章作告裕陵文云將帥用命爭酬未
報之恩神靈在天難逃不漏之網後人輒謂其微文謗
訕天乎寧有是哉
司馬文正公日録云熙寧三年三月春放榜韓秉國吕
惠卿初考阿時者皆在髙等訐直者皆在下等宋次道
劉貢父覆考皆反之吳冲卿陳述古多從初考葉祖洽
[091-3b]
策言祖宗多因循茍簡之政陛下即位革而新之冲卿
等奏從初考李才元蘇子瞻編排上官均第一祖洽第
二陸佃第三上令陳相靣讀均祖洽策擢祖洽第一又
問
卷所在者佃卷號也擢第三子瞻退擬進士對策而獻之且言祖洽詆祖宗以媚時君而魁多士何以
正風化
苕溪漁隱曰唐昌觀玉蘂鶴林寺杜鵑二花在唐時為
盛名聞天下玉蘂花尤有詞人賦詠唐百家詩選載王
[091-4a]
建詩云一樹籠鬆玉刻成飄廊㸃地色輕輕女冠夜覓
香來處惟見堦前碎月明劇談録云上都安樂坊唐昌
觀舊有玉蘂花甚繁每發若瑶林瓊樹元和中春物方
盛車馬尋翫者相繼忽一日有女子年可十七八衣緑
繡衣乘馬峩髻雙鬟無簪珥之餙容色婉約出於衆從
以二女冠三小僕旣下馬以白角扇障靣直造花所佇
立良久令小僕取花數枝而出將乘馬回謂女冠曰曩
有玉峰之約自此可以行矣時觀者如堵皆見舉轡百
[091-4b]
歩有輕風擁塵隨之而去須臾塵滅望之巳在半天方
悟神仙之遊劉賔客有詩云玉女來看玉樹花異香先
引七雲車攀枝弄雪時回首驚怪人間日易斜續仙傳
云鶴林寺有杜鵑花寺僧相傳云正元中外國僧自天
台鉢中以藥養其根來植此寺人或見女子紅裳艶色
遊於花下俗傳花神也一日周寶謂殷七七曰鶴林寺
花天下竒絶常聞汝能開頃刻花此花可副重九乎曰
可也乃前二日往鶴林寺宿中夜女子來謂七七曰妾
[091-5a]
為上蒼所命下司此花非久即歸閬苑今為道者開之
來日寺僧訝花漸拆至九日爛熳後經兵火其花遂亡
信歸閬苑矣余求之唐人詩集寂無詠此花者惟東坡
守錢塘觀菩提寺南漪堂杜鵑花云南漪杜鵑天下無
披香殿上紅氍毹鶴林兵火真一夢不歸閬苑歸西湖
又和述古冬日牡丹云當時只道鶴林仙能遣秋光發
杜鵑誰信詩能回造化直敎霜枿放春妍又云安得道
人殷七七不論時節遣花開皆用此故事也余嘗謂小
[091-5b]
說載事好為附㑹以聳動人觀聽使讀之者忘倦每竊
疑之凡言花卉必須附會以婦人女子如玉蘂花則言
有仙女來遊杜鵑花則言有女子司之又摭遺云蜀州
郡閣有紅梅數株方盛開有二婦人髙髻大袖倚欄而
觀題詩於壁曰南枝向暖北枝寒一種春花有兩般慿
仗髙樓莫吹笛大家留取倚欄看詩思清麗豈非神仙
乎又龍城録云隋開皇中趙師雄遷羅浮一日天寒日
暮於松竹林間見美人淡粧素服出遊時巳昏黒殘雪
[091-6a]
未消月色微明師雄與語言極清麗芳香襲人因與之
叩酒家共飲少頃一綠衣童來歌舞師雄醉寢但覺風
寒襲人久之東方巳白起視乃在梅花樹下上有翠羽
啾嘈相顧月落參横但惆悵而巳凡此之類其言怪誕
無可考據誠是虚撰不足信矣
藝苑雌黄云維揚后土祠有瓊花㓗白而香天下惟此
一株故好事者剏亭於其側曰無雙韓魏公詩維揚一
株花四海無同類葢謂是也比觀晏元獻集有翰林盛
[091-6b]
諫議借示揚州后土祠玉蘂花詩序云此花因王禹偁
更名瓊花案李善文選注瓊赤玉也葢王之誤故晏集
有拒霜花詩江城嘉號木芙蓉金蘂瓊房綻蓼風又紅
梅花詩巧綴琱瓊綻色絲三千宫靣宿朋脂又紅蓼詩
絳英瓊粒傲霜前冷落池臺亦自妍又泛濠至祁氏園
詩素花皎霜雪紅艶比
瓊皆注云瓊赤玉也其意葢欲辨証世俗之謬案許慎說文亦以瓊為赤玉然瓊花
之名至今不改豈其相承之久歟又王彦輔麈史云說
[091-7a]
文以瓊為赤玉比見人詠白物多用瓊退之雪詩云若
非燖鵠鷺定是屑瓊瑰又有今朝踏作瓊瑶跡為有詩
從鳳沼來等句將别有所稽邪豈用之不審也
苕溪漁隱曰東坡作惠州白鶴新居上梁文叙幽居之
趣葢以文為戲自此老啓之也其後葉少藴作石林谷
草堂上梁文孫仲益作西徐上梁文皆效其體格然不
能無優劣矣余亦嘗效之有云春風雨足耕隴首之曉
雲秋日鱸肥釣波心之寒月
[091-7b]
苕溪漁隱曰杜牧之九日齊安登髙云江涵秋影鴈初
飛與客携壺上翠微又有詩云烟深隋家寺殷葉暗相
照獨佩一壺遊秋毫㤗山小東坡用其語作詩云明日
南山春色動不知誰佩紫微壺以牧之曽作中書舍人
故言紫微壺又牧之詩何如釣船雨篷底卧秋江又憶
齊安郡云平生睡足處雲夢澤南州一夜風欺竹連江
雨送秋東坡用其語作詩云客睡不妨船背雨又云平
生睡足連江雨盡日舟横拍㟁風
[091-8a]
苕溪漁隱曰東坡守汝隂作擇勝亭以帷幕為之世所
未有也銘略云乃作斯亭簷楹欒梁鑿枘交設合散靡
常赤油仰承青幄四張我所欲往十夫可將與水升降
除地布牀又云豈獨臨水無適不藏春朝花郊秋夕月
塲無脛而趨無翼而翔敝又改為其費易償榜曰擇勝
名實允當觀此銘則其製度亦可備見也子由亦云子
瞻為汝隂守以幄為亭欲往即設不常其處名曰擇勝
為作四言一章轍愛其文故繼之畧云我兄和冲塞剛
[091-8b]
立柔視身如傳茍完不求山磐水嬉習氣未瘳豈以吾
好而俾民憂頴尾甚清頴曲孔幽風有翠幄雨有赤油
匪舟匪車亦可相攸近時呉傅朋以東坡此銘改數字
更為擇勝閣銘而書之不知者乃以為傅朋作極可笑
也
苕溪漁隱曰吕丞相䟦杜子美年譜云考其筆力少而
銳壯而肆老而嚴非妙於文章不足以至此余觀東坡
自南遷以後詩全類子美䕫州以後詩正所謂老而嚴
[091-9a]
者也子由云東坡謫居儋耳獨喜為詩精鍊華妙不見
老人衰憊之氣魯直亦云東坡嶺外文字讀之使人耳
目聰明如清風自外來也觀二公之言如此則余非過
論矣
苕溪漁隱曰東坡作膠西超然臺記其畧云園之北因
城以為臺者舊矣稍葺而新之時相與登覽放意肆志
焉南望馬耳常山出沒隱見若近若遠庻幾有隱君子
乎而其東則盧山秦人盧敖之所從遁也西望穆陵隱
[091-9b]
然如城郭師尚父齊威公之遺烈猶有存者北俯濰水
慨然太息思淮隂之功而弔其不終此語葢效習鑿齒
之書其後汪彦章作京口月觀記又從而效之造語皆
可喜也鑿齒與弟祕書云吾以去歳五月三日來逹襄
陽觸目悲感畧無懽情痛惻之事故非書言之所能盡
也每定省家舅從北門入西望隆中想卧龍之吟東眺
白沙思鳳雛之聲北臨樊墟存鄧老之髙南睠城邑懷
羊公之風縱目檀溪念崔徐之友肆睇魚梁追二徳之
[091-10a]
遠未嘗不徘徊移日惆悵極多撫策躊躇慨然而泣曰
若乃魏武之所置酒孫堅之所隕斃裴杜之故居繁王
之舊宅遺事猶存星列滿目璅璅常流碌碌凡士焉足
以感其方寸哉彦章月觀記云嘗與子四顧而望之其
東曰海門鴟夷子皮之所從遁也其西曰𤓰歩魏佛貍
之所嘗至也若其北廣陵則謝太傅之所築埭而居也
江中之流則祖豫州之所擊楫而誓也計其一時英雄
慷慨憤中原之未復反虜之未擒欲吞之以忠義之氣
[091-10b]
雖狹宇宙而隘九州自其胷中所積亦江山有以發之
四六談麈云東坡嶺外歸與人啓云七年遠謫不意自
全萬里生還適有天幸所襯字皆漢人語也又黄門謝
復官表云一毫以上皆出於上恩累歳偷安有慙於公
議秋毫皆帝力也用張敖語
苕溪漁隱曰東坡祭徐君猷文云平生彷彿尚陳中聖
之觴厚夜渺茫徒掛初心之劍因其姓而用事尤為中
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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苕溪漁隱曰次韻沈長官詩云莫道山中食無肉玉池
清水自生肥天慶觀乳泉賦云鏘瓊佩之落谷灔玉池
之生肥澄邁驛通潮閣詩云杳杳天低鶻沒處青山一
髮是中原伏波將軍廟碑有云南望連山若有若無杳
杳一髮耳皆兩用之其語倔竒葢得意也
東坡泗州大聖傳云和尚河國人也又曰世莫知其所
從來不知何國人也近讀隋書西域傳乃有河國余在
惠州忽被命謫儋耳太守方子容自携告身來且語余
[091-11b]
曰此固前定無可恨吾妻沈素事僧伽謹甚一夕夢和
尚告别沈問所往荅云當與蘇子瞻同行後七十二日
當有命今適七十二日矣豈非前定乎予以謂事之前
定者不待夢而知然予何人也而和尚辱與同行得非
夙世有少緣契乎苕溪漁隱曰參寥有詩誌此事云臨
淮大士亦無私應物長於險處施親䕶舟航渡南海知
公盛德未全衰
苕溪漁隱曰子由古史云二世屠戮諸公子殆盡而後
[091-12a]
授首於劉項余按史記二世為趙髙所殺子嬰立降漢
王漢王以屬吏項王至斬之則授首於劉項者乃子嬰
非二世也又云陸遜之於孫權髙熲之於隋文言聽計
從致君於王伯矣而忮心一起二臣不得其死可不哀
哉余按呉志陸遜上疏諌孫權不宜易太子權不聽因
憤恚卒又按北史煬帝以髙熲謗訕朝政誅之二人非
孫權隋文所殺其牴牾如此子由譏司馬遷作史記淺
近而不學疎畧而輕信故因遷之舊而作古史乃反若
[091-12b]
是寧不畏後人之譏乎
蘇少公云吾兄子瞻謫居儋耳瓊州進士姜唐佐往從
之遊氣和而言道有中州士人之風子瞻愛之贈之詩
曰滄海何曾斷地脉白袍端合破天荒且告之曰子異
日登科當為子成此篇君遊廣州州學有名學中崇寧
二年正月隨計過汝陽以此句相示時子瞻之喪再逾
歳矣覽之流涕念君要能自立而莫與終此詩者乃為
足之云生長茅間有異芳風流稷下古諸姜適從瓊管
[091-13a]
魚龍窟秀出羊城翰墨塲滄海何曾斷地脉白袍端合
破天荒錦衣今日千人看始信東坡眼力長苕溪漁隱
曰冷齋夜話載此句乃云滄海何曾斷地脉朱崖從此
破天荒遂以姜唐佐為朱崖人附㑹為說今當以子由
詩為正也
復齋漫録云子瞻子由門下客最知名者黄魯直張文
潛晁無咎秦少游世謂之四學士至若陳無已文行雖
髙以晚出東坡門故不及四人之著故無已作佛指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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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余以詞義名次四君而貧於一代是也而無咎詩云
黄子似淵明城市亦復真陳君有道澤化行閭井淳張
侯公瑾流英思春泉新髙才更難及淮海一髯秦當時
以東坡為長公子由為少公無已荅李端叔書云蘇公
之門有四客人黄魯直秦少游晁無咎則長公之客也
張文潛則次公之客也然而四客各有所長魯直長於
詩詞秦晁長於議論魯直與秦觀書曰庭堅心醉於詩
與楚辭似若有得至於議論文字今日乃當付之少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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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晁張無已足下可從此四君子一一問之其後張文
潛贈李徳載詩亦云長公波濤萬頃海少公峭㧞千尋
麓黄郎蕭蕭日下鶴陳子峭峭霜中竹秦文倩麗紓桃
李晁論嶸崢走珠玉乃知人才各有所長雖蘇門不能
兼全也
復齋漫録云張芸叟詩夕陽牛背無人卧帶得寒鴉兩
兩歸與東坡所記蘇叔黨詩葉隨流水歸何處牛載寒
鴉過别村下句與張相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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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臯雜録云李廌方叔祭東坡云道大不容才髙見忌
皇天后土明一生忠義之心名山大川還千古英靈之
氣
漁隱叢話後集卷三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