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1a] 
欽定四庫全書
韻語陽秋巻十四 宋 葛立方 撰
本朝書米元章蔡君謨為冠餘子莫及君謨始學周越
書其變體出於顔平原元章始學羅遜濮王諱/讓書其
變體出於王子敬君謨泉州橋柱題記絶過平原元
章鎭江焦山方丈入版壁所書與子敬行筆絶相類
藝至於此亦難矣東坡贈六觀老人詩云草書非學
聊自悟落筆巳喚周越奴則越之書未甚高也襄陽
[014-1b]
學記乃羅遜書元章亦襄陽人始效其作至於力挽
萬鈞沉著痛快處遜法豈能盡耶
東坡詩云元章作書日千紙平生日苦誰與美畫地為
餅未必似要令癡兒出饞水如此等句似非知元章
書者晩年尺牘中語乃不然所謂嶺海八年念米元
章邁徃凌雲之氣清雄絶俗之文超邁入神之字何
時見之以洗瘴毒又云恨二十年相從知元章不盡
所謂畫地為餅未必似者其知元章不盡者歟
[014-2a]
王摩詰自謂宿世縁詞客前身眞畫師故竇䝉所著畫
拾遺稱之云詩合國風公幹之能畫關山水子華之
聖加以心融物外道契元微則其用筆清潤秀整豈
他人之可並哉余在毗陵見孫潤夫家有王維畫孟
浩然像絹素敗爛丹青已渝維題其上云維嘗見孟
公吟曰日暮馬行疾城荒人住稀又吟曰挂席數千
里名山都未逢泊舟潯陽郭始見香鑪峯余因美其
風調至所舎圖於素軸又有太子文學陸羽鴻漸序
[014-2b]
云昔周王得駿馬由谷之人獻神馬八匹葉公好假
龍庭下見眞龍一頭顔太師好異典郭山人閑贈金
匱文李法曹好古篆莫居士贈玉筯字此四者得非
氣合不召而至焉中園生舊任杞王府户曹任廣州司
馬金陵崔中字子向家有古今圖畫一百餘軸其石
上蕃生岩中二隱西方無量壽佛天下第一余有王
右丞畫襄陽孟公馬上吟詩圖并其記此亦謂之一
絶故贈焉以禆中園生畫府之闕唐貞元年正月二
[014-3a]
十有一日誌之後有本朝張洎題識云癸未歲余為
尚書郎在京師客有好事者浚儀橋逆旅見王右丞
襄陽圖尋訪之已為人取去他日有吳僧楚南挈圖
而至問其所來即浚儀橋之本也雖縑軸塵古尚可
窺覽觀右丞筆迹窮極神妙襄陽之狀頎而長峭而
瘦衣白袍靴㡌重戴乘欵段馬一童總角提書笈負
琴而從風儀落落凛然如生復觀陸文學題記辭翰
竒絶金匱文前史遺事中園生彼何人斯按孟君當
[014-3b]
開元天寶之際詩名籍甚遊長安右丞傾葢延譽或
云右丞見其勝巳不能薦於天子因坎坷而終故襄
陽别右丞詩云當路寧相似知音世所希乃其事也
予頃在金城亦曾見一圖葢傳寫之本所題詩後有
水落魚梁淺天寒夢澤深之句今眞本即無故事存
焉以遺來者孟冬十有一日南譙張洎題潤夫謂此
畫是維親筆無疑余謂曰此俗工搨本也張洎謂襄
陽之狀頎而長峭而瘦今所繪乃一矮肥俗子爾徐
[014-4a]
觀其題識三篇字皆一體魯魚之誤尤多信非維筆
潤夫然之因以題識書於此
韓幹畫馬絶妙一時杜子美嘗贊之云韓幹畫馬毫端
有神驎騮老大騕褭清新此畫與贊舊藏李後主家
其後李伯時得之則馬四足已敗爛伯時題之云此
馬雖無追風奔電之足然甚有生氣因自作四足以
補之遂為伯時家畫譜中第一一日出以示王公明
之祖祖甚愛之時祖有商鼎亦甚珍惜王曰如能
[014-4b]
以韓畫相易不敢靳也於是贈商鼎而得其畫今見
藏公明家余壻沈子直嘗見極愛之為余言此余因
作六字四言云側足俄然尊足蹶蹄那害全蹄還解
追風奔電不妨一躍檀溪後見張文潛集有蕭朝散
韓幹馬圖亡後足詩殆與此相類豈幹之畫馬尤妙
於足天工勅六丁雷電下取將耶
張長史以醉故草書入神老杜所謂楊公拂箧笥舒巻
忘寢食念昔揮毫端不獨觀酒德是也許道寧以醉
[014-5a]
故畫入神山谷所謂徃逢醉許在長安蠻溪大硯摩
松煙醉拈枯筆墨淋浪勢若山崩不停手是也大抵
書畫貴胷中無滯小有所拘則所謂精神氣者逝矣
鍾王顧陸不假之酒而能神者上機之士也如張許
輩非酒安能神哉
祕省古今名畫殆充棟宇余在省歲久與同舍郎日取
數軸評翫殆有啗肉之味如所用絹素凡涉名筆必
密緻𦂳厚葢慮其易敗也老杜戲韋偃為雙松歌云
[014-5b]
我有一匹好東絹重之不減錦繡段請君放筆為直
幹則偃筆之妙非好東絹不與也米元章畫史云古
畫唐初皆生絹後來皆以熟湯半熟入粉槌如銀版故
作人物精彩今人收唐畫必以絹辨見文粗便謂不
唐非也余謂用粉槌絹固善然視他絹丹青尤易淪
也
魯直云小字莫作凝涷蠅樂毅論勝遺教經又嘗云遺
教經或云羲之書在楷法中小不及樂毅論然清新
[014-6a]
方重度越蕭子雲數等則是小字中樂毅論為冠絶
也米氏書畫史云樂毅論智永䟦云梁世摹出天下
珍之内書誤兩字以雌黄塗定世無此本余於杭州
天竺僧處得一本有改誤兩字又不闕唐諱是梁本
也
唐明皇使韓幹師陳閎畫馬及畫成明皇恠不與閎同
幹奏曰臣之師即陛下内廏馬也上異之其後畫入
神品按老杜丹青引贈曹霸云弟子韓幹早入室亦
[014-6b]
能畫馬窮殊相則幹之師乃曹霸爾孰謂師内廏馬
便能盡毫端之妙乎
世傳職貢圖乃閻立本所畫東坡作詩亦云本筆所謂
音容獊獰股竒龎横絶隴海逾濤瀧珍禽瑰産爭牽
杠名王解辮却葢幢者也按朱景元畫録謂職貢圖
乃其弟立德所作立本所畫諸國王粉本爾
薛稷不特以書名而畫亦居神品老杜所謂我遊梓州
東遺跡涪江邊畫藏青蓮界書入金牒懸是也老杜
[014-7a]
又有薛少保畫鶴一篇所謂薛公十一鶴皆寫青田
眞是也余謂陸探微作一筆畫實得張伯英草書訣
張僧繇點曳斫拂實得衛夫人筆陣圖訣吳道子又
授筆法於張長史信書畫用筆同于三昧薛稷書法
鴈行禇河南而丹青之妙乃復如許當是書法三昧
中流出也先帝天馬玊花驄畫工如仙貌不同是日
牽來赤墀下逈立閶闔生長風此老杜贈曹將軍詩
也張彦遠畫記乃云曹霸仕至太府寺丞杜甫嘗贈
[014-7b]
之歌明皇御廏有馬名玊花驄詔令圖之誤矣又南
齊謝赫作古畫品錄云曹弗興之跡殆莫復傳唯秘
閣之内一龍而巳而裴孝源公私録畫乃有曹弗興
畫二巻謂九州名山圖秦皇東遊圖如此將孰信耶
歐陽文忠公詩云古畫畫意不畫形梅詩詠物無隱情
忘形得意知者寡不若見詩如見畫東坡詩云論畫
以形似見與兒童鄰賦詩必此詩定知非詩人或謂
二公所論不以形似當畫何物曰非謂畫牛作馬也
[014-8a]
但以氣韻為主爾謝赫云衛協之畫雖不該備形妙
而有氣韻凌跨雄傑其此之謂乎陳去非作墨梅詩
云含章簷下春風面造化工成秋兔毫意得不求顔
色似前身相馬九方臯後之鑑畫者如得九方臯相馬
法則善矣
自古畫維摩詰者多矣陸探微張僧繇吳道子皆筆法
竒古然不若顧長康之神妙故老杜送許八歸江寧
詩云虎頭金粟影神妙獨難忘言長康畫維摩畫在
[014-8b]
焉故也維摩詰號金粟如在虎頭者長康小字也而
釋者乃謂虎頭為維摩相金粟者釋有金粟豈不誤
哉江寧瓦棺寺建康府城之西南今戒壇寺即遺基
也按京師寺記云興寧中瓦棺寺初置士夫夫捐金
帛未有過十萬者長康素貧遂鳴刹注百萬人皆疑
之已而於北殿畫維摩像一軀與戴安道所為文殊
對峙佛光照耀觀者如堵遂得錢百萬則虎頭筆蹟
為當時所宗重可知矣荐更兵火壁既不存而畫亦
[014-9a]
不可得見近歲京中都聖與來為建康總領首詢維
摩不存之因寺僧莫能答因語之曰某守南雄嘗有
人示石碣云唐㑹昌中杜牧嘗寄瓦棺維摩摹本於
陳頴張彦遠刻於郡齋某因求東頴之本又刻於南
雄尚有墨本在篋笥當以付子宜刻之戒壇庶幾舊
物復歸而觀者皆知顧筆神妙果如此亦可以為戒
壇之異事僧乃刻之
顔平原書妙天下跡其所自雖授法於其舅商仲容然
[014-9b]
究其妙處得於張顚為多余家舊藏數碑皆用筆清
勁而剛方之氣如其為人眞山谷所謂筆法錐沙屋
漏心期曉日秋霜者耶
漢張芝嘗自品其書云上比崔杜不足下方羅趙有餘
故世之言惡札者必曰羅趙東坡贈孫莘老詩云龔
黄側畔難言政羅趙前頭且衒書言羅趙者譏莘老
書不工也羅謂羅暉趙謂趙襲按張彦遠法書要録
云襲與暉並以能草見重關西矜巧自衒衆頗惑之
[014-10a]
則謂之惡札亦寃矣
虞泉作述書賦於前而竇永作述書賦於後凡能書之
士殆無遺矣永稱其兌䝉書云包雜體冠衆賢手運
目擎瞬息彌年而䝉亦稱永云翰墨厮張王文章凌
班馬詩藻雄贍草𨽻精深後永亡䝉有詩云季江留
被住子敬與琴亡其傷之深矣若二人者游藝絶倫
友誼尤篤眞難兄難弟哉米芾書畫史載晉庾翼眞
跡在張齊賢孫直清家古黄麻紙全幅上有竇䝉審
[014-10b]
定印則知䝉精鑑博識舊矣
韓退之云凡為文詞宜畧識字遂從歸登學科斗書則
知留意字學者當以識字為本也顔魯公書跡冠當
代有干祿字様行於世者畏學書者不識字爾退之
詩云阿買不識字頗知書八分詩成使之寫亦足張
吾軍豈非貶之之辭耶又按擇朩以八分受知於明
皇固嘗與蔡有鄰顧文學並直供侍故老杜有分日
示諸王鉤深法更祕之語而謂之不識字可乎以是
[014-11a]
二説校之則阿買非擇朩明矣
米元章書畫竒絶從人借古本自臨搨臨竟併與臨本
眞本還其家令自擇其一而其家不能辨也以此得
人古書畫甚多東坡屢有詩譏之二王書跋尾則云
錦囊玉軸來無趾粲然奪眞擬聖智又云巧偷豪奪
古來有一笑誰似癡虎頭山谷亦有戲贈云滄江靜
夜虹貫月定是米家書畫船余謂人之嗜好躭著乃
至於此元章嘗以九物換劉季孫子敬帖不獲其意
[014-11b]
歉然張芸叟作詩云請君出竒帖與此九物并今日
投汴水明日到滄溟又有破紙博珠玉之句亦可以
警膏肓於書畫者
左傳云周成王蒐於岐陽而韓退之石鼓歌則曰宣王
所謂宣王憤起揮天戈蒐於岐陽騁雄俊是也韋應
物石鼓歌則曰文王所謂周文大獵岐之陽刻石表
功何煒煌是也唐蘇氏載記云石鼓文謂周宣王獵
碣共十鼓東坡石鼓詩亦云憶昔周宣歌鴻鴈方卲
[014-12a]
聯翩賜圭卣不知韋詩云周文安據乎歐永叔云前
世所傳古遠竒怪之事類多虚誕而難信况傳記不
載不知韋韓二君何據而有以説也梅聖俞亦有詩
云傳至我朝一鼓亡九鼓缺剥文失行兵人偶見安
碓床云鼓作臼刳中央心喜遺篆猶在旁以臼易臼
庸何傷神物㑹合居一方此與延平寶劍何異哉
東坡評張顚懐素草書云張顚醉素兩秃翁追逐世好
稱書工有如市倡抹青紅卑之甚矣至評六觀老人
[014-12b]
草書則云心如死灰實不枯逢場作戲三昧俱蒼䑕
奮髯飲松腴剡籐玉板開雪膚遊龍天飛外人呼莫
作羞澁羊氏姝則知坡之所喜者貴於自然雕鐫而
成者非所貴也然張顚自言見公主擔夫爭道而得
筆法觀公孫大娘舞劍器而得神俊僧懐素自言吾
觀夏雲多竒峯輙師之謂夏雲因風變化無常勢草
書亦當爾則二人筆法固亦出於自然而坡去取之
異如此何耶李頎贈顚詩云皓首第草𨽻時稱太湖
[014-13a]
精則知顚又精於𨽻書錢起贈素詩曰妙畫伯英書
能翻梵王字則知素又精於梵字苑舍人亦能梵字
故王維贈詩云楚詞共許勝揚馬梵字何人辨魯魚
言世人識梵字者少也
韓擇朩作八分書師蔡邕法風流閑媚號伯喈中興蔡
有鄰亦善八分其始拙弱至天寶遂精故杜子美贈
李潮八分歌云尚書韓擇朩騎曹蔡有鄰開元巳來
數八分潮也奄有二子成三人又有送顧八分適洪
[014-13b]
吉州詩亦引二人者以比顧所謂昔在開元中韓蔡同
贔屭三人並入直恩澤各不二是也明皇八分師擇
朩嘗於彩牋上書以賜張説
僧惠崇善為寒汀煙渚蕭灑虚曠之狀世謂惠崇小景
畫家多喜之故魯直詩云惠崇筆下開江面萬里晴
波向落暉梅影横斜人不見鴛鴦相對浴紅衣東坡
詩云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蔞蒿滿地
蘆芽短正是河豚欲到時舒王詩云畫史紛紛何足
[014-14a]
數惠崇晩出吾最許沙平水澹西江浦鳬鴈靜立將
儔侶皆謂其工小景也
王荆公題燕侍郎山水詩有燕公侍書燕王府王求一
筆終不與之句故燕畫之在世者甚鮮學士院亦有
燕侍郎畫圖荆公有一絶云六幅生綃四五峯暮雲
樓閣有無中去年今日長千里遥望鍾山與此同張天
覺有詩䟦其後云相君開巻憶江東髣髴鍾山與此
同今日還為一居士翛然身在畫圖中
[014-14b]
余時隨先文康公至汝州嘗至龍興寺觀吳道子畫兩
壁一壁作維摩示疾文殊來問天女散花一壁作太
子遊四門釋迦䧏魔成道筆法竒絶壁用黄沙搗泥
築之其堅如鐵然土人不知愛重宣和間先公到官
始命脩整置關鎻納匙於郡治後劉元忠傳得東坡
寄子由詩方知子由曾施百縑所謂似聞遺墨留汝
海古壁蝸涎可垂涕力捐金帛扶棟宇錯落浮雲巻秋
霽是也坡集載鳯翔普門開元吳畫詩所謂亭亭雙
[014-15a]
林間彩暈扶桑暾中有至人談寂滅悟者悲涕迷者
手自捫蠻君鬼伯千萬萬相排競進頭如黿當是作
釋迦涅槃相爾恨不得一見之
[014-15b]
韻語陽秋巻十四
欽定四庫全書
韻語陽秋巻十四 宋 葛立方 撰
本朝書米元章蔡君謨為冠餘子莫及君謨始學周越
書其變體出於顔平原元章始學羅遜濮王諱/讓書其
變體出於王子敬君謨泉州橋柱題記絶過平原元
章鎭江焦山方丈入版壁所書與子敬行筆絶相類
藝至於此亦難矣東坡贈六觀老人詩云草書非學
聊自悟落筆巳喚周越奴則越之書未甚高也襄陽
[014-1b]
學記乃羅遜書元章亦襄陽人始效其作至於力挽
萬鈞沉著痛快處遜法豈能盡耶
東坡詩云元章作書日千紙平生日苦誰與美畫地為
餅未必似要令癡兒出饞水如此等句似非知元章
書者晩年尺牘中語乃不然所謂嶺海八年念米元
章邁徃凌雲之氣清雄絶俗之文超邁入神之字何
時見之以洗瘴毒又云恨二十年相從知元章不盡
所謂畫地為餅未必似者其知元章不盡者歟
[014-2a]
王摩詰自謂宿世縁詞客前身眞畫師故竇䝉所著畫
拾遺稱之云詩合國風公幹之能畫關山水子華之
聖加以心融物外道契元微則其用筆清潤秀整豈
他人之可並哉余在毗陵見孫潤夫家有王維畫孟
浩然像絹素敗爛丹青已渝維題其上云維嘗見孟
公吟曰日暮馬行疾城荒人住稀又吟曰挂席數千
里名山都未逢泊舟潯陽郭始見香鑪峯余因美其
風調至所舎圖於素軸又有太子文學陸羽鴻漸序
[014-2b]
云昔周王得駿馬由谷之人獻神馬八匹葉公好假
龍庭下見眞龍一頭顔太師好異典郭山人閑贈金
匱文李法曹好古篆莫居士贈玉筯字此四者得非
氣合不召而至焉中園生舊任杞王府户曹任廣州司
馬金陵崔中字子向家有古今圖畫一百餘軸其石
上蕃生岩中二隱西方無量壽佛天下第一余有王
右丞畫襄陽孟公馬上吟詩圖并其記此亦謂之一
絶故贈焉以禆中園生畫府之闕唐貞元年正月二
[014-3a]
十有一日誌之後有本朝張洎題識云癸未歲余為
尚書郎在京師客有好事者浚儀橋逆旅見王右丞
襄陽圖尋訪之已為人取去他日有吳僧楚南挈圖
而至問其所來即浚儀橋之本也雖縑軸塵古尚可
窺覽觀右丞筆迹窮極神妙襄陽之狀頎而長峭而
瘦衣白袍靴㡌重戴乘欵段馬一童總角提書笈負
琴而從風儀落落凛然如生復觀陸文學題記辭翰
竒絶金匱文前史遺事中園生彼何人斯按孟君當
[014-3b]
開元天寶之際詩名籍甚遊長安右丞傾葢延譽或
云右丞見其勝巳不能薦於天子因坎坷而終故襄
陽别右丞詩云當路寧相似知音世所希乃其事也
予頃在金城亦曾見一圖葢傳寫之本所題詩後有
水落魚梁淺天寒夢澤深之句今眞本即無故事存
焉以遺來者孟冬十有一日南譙張洎題潤夫謂此
畫是維親筆無疑余謂曰此俗工搨本也張洎謂襄
陽之狀頎而長峭而瘦今所繪乃一矮肥俗子爾徐
[014-4a]
觀其題識三篇字皆一體魯魚之誤尤多信非維筆
潤夫然之因以題識書於此
韓幹畫馬絶妙一時杜子美嘗贊之云韓幹畫馬毫端
有神驎騮老大騕褭清新此畫與贊舊藏李後主家
其後李伯時得之則馬四足已敗爛伯時題之云此
馬雖無追風奔電之足然甚有生氣因自作四足以
補之遂為伯時家畫譜中第一一日出以示王公明
之祖祖甚愛之時祖有商鼎亦甚珍惜王曰如能
[014-4b]
以韓畫相易不敢靳也於是贈商鼎而得其畫今見
藏公明家余壻沈子直嘗見極愛之為余言此余因
作六字四言云側足俄然尊足蹶蹄那害全蹄還解
追風奔電不妨一躍檀溪後見張文潛集有蕭朝散
韓幹馬圖亡後足詩殆與此相類豈幹之畫馬尤妙
於足天工勅六丁雷電下取將耶
張長史以醉故草書入神老杜所謂楊公拂箧笥舒巻
忘寢食念昔揮毫端不獨觀酒德是也許道寧以醉
[014-5a]
故畫入神山谷所謂徃逢醉許在長安蠻溪大硯摩
松煙醉拈枯筆墨淋浪勢若山崩不停手是也大抵
書畫貴胷中無滯小有所拘則所謂精神氣者逝矣
鍾王顧陸不假之酒而能神者上機之士也如張許
輩非酒安能神哉
祕省古今名畫殆充棟宇余在省歲久與同舍郎日取
數軸評翫殆有啗肉之味如所用絹素凡涉名筆必
密緻𦂳厚葢慮其易敗也老杜戲韋偃為雙松歌云
[014-5b]
我有一匹好東絹重之不減錦繡段請君放筆為直
幹則偃筆之妙非好東絹不與也米元章畫史云古
畫唐初皆生絹後來皆以熟湯半熟入粉槌如銀版故
作人物精彩今人收唐畫必以絹辨見文粗便謂不
唐非也余謂用粉槌絹固善然視他絹丹青尤易淪
也
魯直云小字莫作凝涷蠅樂毅論勝遺教經又嘗云遺
教經或云羲之書在楷法中小不及樂毅論然清新
[014-6a]
方重度越蕭子雲數等則是小字中樂毅論為冠絶
也米氏書畫史云樂毅論智永䟦云梁世摹出天下
珍之内書誤兩字以雌黄塗定世無此本余於杭州
天竺僧處得一本有改誤兩字又不闕唐諱是梁本
也
唐明皇使韓幹師陳閎畫馬及畫成明皇恠不與閎同
幹奏曰臣之師即陛下内廏馬也上異之其後畫入
神品按老杜丹青引贈曹霸云弟子韓幹早入室亦
[014-6b]
能畫馬窮殊相則幹之師乃曹霸爾孰謂師内廏馬
便能盡毫端之妙乎
世傳職貢圖乃閻立本所畫東坡作詩亦云本筆所謂
音容獊獰股竒龎横絶隴海逾濤瀧珍禽瑰産爭牽
杠名王解辮却葢幢者也按朱景元畫録謂職貢圖
乃其弟立德所作立本所畫諸國王粉本爾
薛稷不特以書名而畫亦居神品老杜所謂我遊梓州
東遺跡涪江邊畫藏青蓮界書入金牒懸是也老杜
[014-7a]
又有薛少保畫鶴一篇所謂薛公十一鶴皆寫青田
眞是也余謂陸探微作一筆畫實得張伯英草書訣
張僧繇點曳斫拂實得衛夫人筆陣圖訣吳道子又
授筆法於張長史信書畫用筆同于三昧薛稷書法
鴈行禇河南而丹青之妙乃復如許當是書法三昧
中流出也先帝天馬玊花驄畫工如仙貌不同是日
牽來赤墀下逈立閶闔生長風此老杜贈曹將軍詩
也張彦遠畫記乃云曹霸仕至太府寺丞杜甫嘗贈
[014-7b]
之歌明皇御廏有馬名玊花驄詔令圖之誤矣又南
齊謝赫作古畫品錄云曹弗興之跡殆莫復傳唯秘
閣之内一龍而巳而裴孝源公私録畫乃有曹弗興
畫二巻謂九州名山圖秦皇東遊圖如此將孰信耶
歐陽文忠公詩云古畫畫意不畫形梅詩詠物無隱情
忘形得意知者寡不若見詩如見畫東坡詩云論畫
以形似見與兒童鄰賦詩必此詩定知非詩人或謂
二公所論不以形似當畫何物曰非謂畫牛作馬也
[014-8a]
但以氣韻為主爾謝赫云衛協之畫雖不該備形妙
而有氣韻凌跨雄傑其此之謂乎陳去非作墨梅詩
云含章簷下春風面造化工成秋兔毫意得不求顔
色似前身相馬九方臯後之鑑畫者如得九方臯相馬
法則善矣
自古畫維摩詰者多矣陸探微張僧繇吳道子皆筆法
竒古然不若顧長康之神妙故老杜送許八歸江寧
詩云虎頭金粟影神妙獨難忘言長康畫維摩畫在
[014-8b]
焉故也維摩詰號金粟如在虎頭者長康小字也而
釋者乃謂虎頭為維摩相金粟者釋有金粟豈不誤
哉江寧瓦棺寺建康府城之西南今戒壇寺即遺基
也按京師寺記云興寧中瓦棺寺初置士夫夫捐金
帛未有過十萬者長康素貧遂鳴刹注百萬人皆疑
之已而於北殿畫維摩像一軀與戴安道所為文殊
對峙佛光照耀觀者如堵遂得錢百萬則虎頭筆蹟
為當時所宗重可知矣荐更兵火壁既不存而畫亦
[014-9a]
不可得見近歲京中都聖與來為建康總領首詢維
摩不存之因寺僧莫能答因語之曰某守南雄嘗有
人示石碣云唐㑹昌中杜牧嘗寄瓦棺維摩摹本於
陳頴張彦遠刻於郡齋某因求東頴之本又刻於南
雄尚有墨本在篋笥當以付子宜刻之戒壇庶幾舊
物復歸而觀者皆知顧筆神妙果如此亦可以為戒
壇之異事僧乃刻之
顔平原書妙天下跡其所自雖授法於其舅商仲容然
[014-9b]
究其妙處得於張顚為多余家舊藏數碑皆用筆清
勁而剛方之氣如其為人眞山谷所謂筆法錐沙屋
漏心期曉日秋霜者耶
漢張芝嘗自品其書云上比崔杜不足下方羅趙有餘
故世之言惡札者必曰羅趙東坡贈孫莘老詩云龔
黄側畔難言政羅趙前頭且衒書言羅趙者譏莘老
書不工也羅謂羅暉趙謂趙襲按張彦遠法書要録
云襲與暉並以能草見重關西矜巧自衒衆頗惑之
[014-10a]
則謂之惡札亦寃矣
虞泉作述書賦於前而竇永作述書賦於後凡能書之
士殆無遺矣永稱其兌䝉書云包雜體冠衆賢手運
目擎瞬息彌年而䝉亦稱永云翰墨厮張王文章凌
班馬詩藻雄贍草𨽻精深後永亡䝉有詩云季江留
被住子敬與琴亡其傷之深矣若二人者游藝絶倫
友誼尤篤眞難兄難弟哉米芾書畫史載晉庾翼眞
跡在張齊賢孫直清家古黄麻紙全幅上有竇䝉審
[014-10b]
定印則知䝉精鑑博識舊矣
韓退之云凡為文詞宜畧識字遂從歸登學科斗書則
知留意字學者當以識字為本也顔魯公書跡冠當
代有干祿字様行於世者畏學書者不識字爾退之
詩云阿買不識字頗知書八分詩成使之寫亦足張
吾軍豈非貶之之辭耶又按擇朩以八分受知於明
皇固嘗與蔡有鄰顧文學並直供侍故老杜有分日
示諸王鉤深法更祕之語而謂之不識字可乎以是
[014-11a]
二説校之則阿買非擇朩明矣
米元章書畫竒絶從人借古本自臨搨臨竟併與臨本
眞本還其家令自擇其一而其家不能辨也以此得
人古書畫甚多東坡屢有詩譏之二王書跋尾則云
錦囊玉軸來無趾粲然奪眞擬聖智又云巧偷豪奪
古來有一笑誰似癡虎頭山谷亦有戲贈云滄江靜
夜虹貫月定是米家書畫船余謂人之嗜好躭著乃
至於此元章嘗以九物換劉季孫子敬帖不獲其意
[014-11b]
歉然張芸叟作詩云請君出竒帖與此九物并今日
投汴水明日到滄溟又有破紙博珠玉之句亦可以
警膏肓於書畫者
左傳云周成王蒐於岐陽而韓退之石鼓歌則曰宣王
所謂宣王憤起揮天戈蒐於岐陽騁雄俊是也韋應
物石鼓歌則曰文王所謂周文大獵岐之陽刻石表
功何煒煌是也唐蘇氏載記云石鼓文謂周宣王獵
碣共十鼓東坡石鼓詩亦云憶昔周宣歌鴻鴈方卲
[014-12a]
聯翩賜圭卣不知韋詩云周文安據乎歐永叔云前
世所傳古遠竒怪之事類多虚誕而難信况傳記不
載不知韋韓二君何據而有以説也梅聖俞亦有詩
云傳至我朝一鼓亡九鼓缺剥文失行兵人偶見安
碓床云鼓作臼刳中央心喜遺篆猶在旁以臼易臼
庸何傷神物㑹合居一方此與延平寶劍何異哉
東坡評張顚懐素草書云張顚醉素兩秃翁追逐世好
稱書工有如市倡抹青紅卑之甚矣至評六觀老人
[014-12b]
草書則云心如死灰實不枯逢場作戲三昧俱蒼䑕
奮髯飲松腴剡籐玉板開雪膚遊龍天飛外人呼莫
作羞澁羊氏姝則知坡之所喜者貴於自然雕鐫而
成者非所貴也然張顚自言見公主擔夫爭道而得
筆法觀公孫大娘舞劍器而得神俊僧懐素自言吾
觀夏雲多竒峯輙師之謂夏雲因風變化無常勢草
書亦當爾則二人筆法固亦出於自然而坡去取之
異如此何耶李頎贈顚詩云皓首第草𨽻時稱太湖
[014-13a]
精則知顚又精於𨽻書錢起贈素詩曰妙畫伯英書
能翻梵王字則知素又精於梵字苑舍人亦能梵字
故王維贈詩云楚詞共許勝揚馬梵字何人辨魯魚
言世人識梵字者少也
韓擇朩作八分書師蔡邕法風流閑媚號伯喈中興蔡
有鄰亦善八分其始拙弱至天寶遂精故杜子美贈
李潮八分歌云尚書韓擇朩騎曹蔡有鄰開元巳來
數八分潮也奄有二子成三人又有送顧八分適洪
[014-13b]
吉州詩亦引二人者以比顧所謂昔在開元中韓蔡同
贔屭三人並入直恩澤各不二是也明皇八分師擇
朩嘗於彩牋上書以賜張説
僧惠崇善為寒汀煙渚蕭灑虚曠之狀世謂惠崇小景
畫家多喜之故魯直詩云惠崇筆下開江面萬里晴
波向落暉梅影横斜人不見鴛鴦相對浴紅衣東坡
詩云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蔞蒿滿地
蘆芽短正是河豚欲到時舒王詩云畫史紛紛何足
[014-14a]
數惠崇晩出吾最許沙平水澹西江浦鳬鴈靜立將
儔侶皆謂其工小景也
王荆公題燕侍郎山水詩有燕公侍書燕王府王求一
筆終不與之句故燕畫之在世者甚鮮學士院亦有
燕侍郎畫圖荆公有一絶云六幅生綃四五峯暮雲
樓閣有無中去年今日長千里遥望鍾山與此同張天
覺有詩䟦其後云相君開巻憶江東髣髴鍾山與此
同今日還為一居士翛然身在畫圖中
[014-14b]
余時隨先文康公至汝州嘗至龍興寺觀吳道子畫兩
壁一壁作維摩示疾文殊來問天女散花一壁作太
子遊四門釋迦䧏魔成道筆法竒絶壁用黄沙搗泥
築之其堅如鐵然土人不知愛重宣和間先公到官
始命脩整置關鎻納匙於郡治後劉元忠傳得東坡
寄子由詩方知子由曾施百縑所謂似聞遺墨留汝
海古壁蝸涎可垂涕力捐金帛扶棟宇錯落浮雲巻秋
霽是也坡集載鳯翔普門開元吳畫詩所謂亭亭雙
[014-15a]
林間彩暈扶桑暾中有至人談寂滅悟者悲涕迷者
手自捫蠻君鬼伯千萬萬相排競進頭如黿當是作
釋迦涅槃相爾恨不得一見之
[014-15b]
韻語陽秋巻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