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1a] 
欽定四庫全書
震澤集巻十七 明 王鏊 撰
記
天趣園記
延平多佳山水而蕭君九成之園特占其勝九成之言
曰凡觀游勝槩以人力為之則費且勞因其故焉則省
且佚吾之有是園也吾無作焉其景有十皆因其故為
之園東抵髙山山之麓青壁數仞蒼翠巉絶有巖巖之
[017-1b]
氣象是為石壁石壁之下巨石坡陀平衍可坐數人曰
盤石泉出山下自南流入旱澇不見盈涸曰源泉源泉
㶁㶁西北詰屈流導為流觴曰曲水曲水流數十歩瀦
以大池廣可數畝曰方池水自池下流日夜不息作碓
其傍其機自動不煩人力曰水碓水抵北復南折為大
溪有石臨之曰釣磯石壁之左有窟如屋相傳昔人煉
丹於此曰丹穴曲水分支西流有軒瞰其上曰漱清縁
溪作亭溪外諸山隱隱可見曰仰髙山之松竹杉桂四
[017-2a]
時蒼翠鬱然名花彙列怪石駢峙皆可以供游觀者他
日吾将老焉其言如此予以為今之事游觀者絶磵壑
隳丘壠披灌莽疲極人力甚者如李衞公平泉之為其
亦勞且費矣然求如兹園之天趣不可得也語云為髙
必因丘陵為下必因川澤九成之為園如此則其為政
于呉江可知也已無亦因其俗以成其治乎予乃為記
于壁庶後之人觀其園以考其政也
通州重建狼山廟門記
[017-2b]
狼山之顛有廟焉以祀泗州大聖而今始新之曷為新
之報功也自頃奸臣擅朝盗賊紛然起北方所過屠掠
流血成川城市為墟久之上廼改命都御史陸完彭澤
節制山東河南諸軍且調沿邊健卒屢與賊戰賊始北
犇潰賊酋劉七尤號桀黠俄南犯鎮江江隂已廼棲狼
山狼山當海之衝江之委賊假息兹山志窺呉㑹於時
東南騷動人莫自保一日賊忽泝江而去去未幾又蔽
江而下上下倐忽莫敢攖其鋒都御史完統将士自山
[017-3a]
東奄至澤與咸寧伯仇鉞都督時源繼至分據江口賊
懼復保狼山忽海風大作賊舟糜碎完密遣總兵劉暉
郤永星行襲之賊據廟門矢下如雨官軍不能入因縱
火焚廟門久之不然暉黙禱如破賊當葺廟如舊火廼
隨熾賊惶駭四竄官軍乗勢追斬賊衆殱焉東南大安
議者謂王師之㨗雖将士出竒賈勇非颶風助順囘禄
効靈則賊未易殄滅東南葢岋岋矣今城市村墟鬱然
無虞父子室家安然相保果誰之功乎㨗聞完等及将
[017-3b]
士皆進爵有差而暉永念神之功不可㤀廼捐賜金改
作廟門經始正徳壬申十月癸酉三月告成求紀其事
於碑以彰神異大聖之名莫知所始聞之内典則觀音
大士之化身也屢顯異蹟若降龜山之魔卻少林之兵
退宣和汴京之水世多侈談而儒者無傳焉今兹復擁
䕶王師保障東南福祉在人耿耿不誣揆之祀典非所
謂興雲雨捍大災禦大患者乎固宜世世廟食兹土以
保艾我民於無疆也銘曰
[017-4a]
維海有門大江自入江海之交有山屼立大聖廟兹窣
堵其嶷鎮遏鯨波龍宮蜃窟辛未之春爰有大懟剽焚
北方僵屍横被天兵其來則維斯兊南保兹山隂覬呉
㑹維神祐民維天厭盗實作大風乾旋坤掉鬱攸從之
盗始大駭我師奮揚賊遂奔敗赤壁之戰烈風其靈淮
肥之㨗草木為兵愍彼齊魯冀河南北全呉萬家晏然
誰徳誰䕶誰安維神之功翼翼廟門舊觀斯𢎞以薦黍
稷永永無射
[017-4b]
堯峯山佛殿記
呉横山之西南有峯名堯莫知其所始或曰堯時民於
此避水也蘇子美詩西南登堯峯俗云堯/所基洪水不能沒上有萬衆棲唐末慧禪師
者始建精舍曰免水院宋改曰夀聖寺有寳雲禪師繼
居之㑹學去來恒數百人元渉國初久茀不治𢎞治初
有雲谷禪師諱茝始謀居之與其徒文通披藂剔薈支
傾葺頽嵗餘人漸知之雲谷軌行峻特通亦戒律清修
逺近參謁者日衆始相與立山門繚以石垣觀音龍王
[017-5a]
之殿寳雲碧玉之沼東齋西隐以次修復而大雄殿費
鉅未遽議也久之雲谷示寂通矢卒先志乞諸檀越一
時鉅公名士亦多禮焉於是富者施財貧者施力豫章
瓴甓無脛而自至不召而雲集大雄之殿倐還舊觀矣
初予自内閣告歸間一造焉峭壁梯空側足而上及至
其顛曠然平夷林壑巖洞之縈紆池沼泉石之麗秀卻
而望之太湖萬頃浩蕩在前而呉興雲間諸峯亦隠隠
可見信地之髙且勝者也則洪荒之世民聚居以免懷
[017-5b]
襄之患亦或然歟地雖勝而其蕪也久得人焉居之則
蕪者治頽者起事之興廢其不在人乎今天下之事廢
而不舉者亦多矣彼獨何修有若易易然者乎予誠嘉
焉為記其事嵌諸壁
吳江城記
大盗南窺三呉騷動鯨奔狶突人莫自保而城居者獨
晏然恃以無恐時蘇之屬縣無城者四崑山嘉定常熟
呉江初以撫廵移文皆欲築城為保障而凋弊之餘公
[017-6a]
私罄縣相視莫敢發呉江尹蕭君九成獨曰吾其試為
之呉江故有城始自吳越王鏐而拓於張士誠國朝承
平百五十年民不見兵革城日就圮君召匠計之費以
萬計君曰吾其試行之時城之西北殘堞頽壠尚存十
之一二而東南已為民廬君諭之一旦遷去君且行且
度丈絜尋計手摩心畫卑髙廣狹各有度程已而裁減
均徭節省冗費勸奨巨室共得六千餘金曰是亦足矣
廼量田賦民量民賦役民各受分僝則歸之圮則坐之
[017-6b]
於是民競勸無敢怠工必堅無敢窳始事於正徳癸酉
二月至九月壬午而城成矣城周五里有竒四向為門
門之上有鼓樓以警昏曉有戍舍以扞宼偷傍有水門
以通舟楫髙廣皆如其舊而壯麗過之於是吳江父老
請予紀其事夫城以衞民也而築之為費且勞則反以
厲民且因以興謗况當久困之餘乎此有司所以相視
而不敢發也君獨能自信奮然不顧為之為之績果有
成財不費民不擾人知樂其成而亦孰知其始也君葢
[017-7a]
深於愛民勇於興事其籌之也審故廀慝無自而作其
持之也堅故浮言無得而揺其履之也親又公且均焉
故民樂趨事而㤀其勞也夫天下事固有大於一城者
矣能推是而行之尚何事之不舉乎城之役春秋屢書
之予安得而無紀也佽是役者為縣丞趙源清
太倉州新建城樓記
𢎞治十年詔建州治於太倉初太倉與鎮海為衞並治
一城戎伍編氓錯峙紛糅至是始以州大夫臨之且割
[017-7b]
崑山嘉定常熟旁近地隸焉文武並建軍民遂安太倉
故無城偽呉張士誠始城之周十四里有竒城髙而堅
池廣而深識者謂雖立於僣偽而實為無窮之保障予
嘗登其城樓以眺則萬屋鱗次帆檣雲集海天遼廓雲
濤滉漾壯哉其為州也而西北之樓獨缺正徳十年監
察御史邵陽唐君鳯儀按其地則命建之莆田黄君廷
宣適知州事鳩工庀材不期月而樓成其餘城樓亦皆
修敕嶷然為一州顯觀間屬予記予於兹樓之建竊獨
[017-8a]
嘆夫地之盛衰興廢信有時乎夫太倉古婁縣之惠安
鄉耳至元朱清張瑄創海運於此而諸蕃輳集為市國
初由此而漕定遼由此而使西洋遂為東南巨州豈非
以其時哉然地盡東海海宼出沒昔方國珍嘗由海道
入宼故元有水軍萬戸府之設而士誠亦因此而城徃
時盗劉通施天泰宼海上三呉騷然發動至劇賊劉七
據狼山睥睨全呉賴重兵宿其地扼其吭掩其不備而
莫肆其螫不然葢岌岌矣則城之設豈可以承平無事
[017-8b]
而莫之勅乎予故備書之以警動在位而二君兹樓之
建未為無意也
壑舟記
仲兄滌之既倦游築室洞庭之野穹焉如舟因曰是宜
名壑舟屬弟鏊記之壑舟之義葢取諸莊周周之言予
不能悉也而舟之為用則知之易曰舟車以濟不通書
曰若濟巨川用汝作舟楫舟固為水設也而置之壑舟
也寘之壑則車也吾将寘之水鼎也以柱車梁麗以窒
[017-9a]
穴臼以炊釜以舂裘以禦夏葛以禦冬其亦可乎夫不
可違者理也不可廢者用也若之何其紊之無已則物
将各復其分車也復於陸舟也復於水則之秦之楚之
呉之越無不如吾意者孰與塊然守一壑哉兄曰壑舟
固不祈於用也不祈於用者祈於安昔者吾嘗泛舟渉
江湖傲然枕席之上一日千里固自以為適也不幸怪
雲欻起颶風陡作魚龍出沒波濤如山而吾方寄一葉
以為命茫然不知所歸幸而獲濟猶心悸神𢥠而不能
[017-9b]
已故曰水以載舟亦以覆舟今老矣尚安能以不貲之
軀試不測之險乎故予有取於壑也子不見武夷之山
乎其厓有舟焉雖世變屢遷舟自若也吾舟葢庻幾似
之其視江海之舟不差安乎雖有力者又安能竊諸鏊
曰兄之見逺矣遂為記於舟上
陽山草堂記
陽山在吳城之乾位葢衆山所從始顧君仁效結廬其
下仁效年少耳則棄去舉子業獨好吟咏性偏解音律
[017-10a]
兼工繪事每風晨月夕閉閣垂簾賔客不到坐對陽山
拄頰搜句日不厭或起作山水人物或鼓琴一二行或
横笛三五弄悠然自得人無知者知之者其陽山乎因
扁其居曰陽山草堂余間造而問焉曰子於是焉日對
陽山其亦有得乎無也雖然有一焉吾觀兹山峰巒巉
巗得出沒髙下險夷之象觀其石得谽谺呑吐之象觀
其雲烟得開闔晦明巻舒之象觀其草木得葳蕤靃靡
榮悴之象觀其鳥獸虵蟲得蟉虬蠉飛跳躍之象以是
[017-10b]
發諸詩形諸丹青播諸絲竹自視若有異焉而不知其
果異乎無異乎有得乎無得乎曰然子之學其将日進
而未巳也雖然盍亦求其本乎遂書其室以為記
虎丘復第三泉記
虎丘第三泉其始葢出於陸鴻漸品定或云張又新或
云劉伯芻所傳不一而其來則逺矣今中泠惠山名天
下虎丘之泉無聞焉顧閉於頽垣荒翳之間雖呉人鮮
或至焉長洲尹左緜髙君行縣至其地曰可使至美蔽
[017-11a]
而弗彰乃命撤墻屋夷荆棘䟽沮洳荒翳既除厥美斯
露爰有巨石巍峙横陳可數十丈泉觱沸漱其根而出
曰兹所謂山下出泉䝉宜其甘寒清冽非他泉比也遂
作亭其上且表之曰第三泉呉中士夫多為賦詩而予
紀其事所以賀兹泉之遭也雖然天下之美蔽而不彰
者獨兹泉也乎哉因書其後以識詩曰
巖巖虎丘巉巉絶壁歩光湛盧厥侵斯蝕有支别流實
冽且甘昔人第之其品維三嵗久而蕪射鮒且泯其誰
[017-11b]
發之左緜髙尹寒流㳙㳙漱於石根中泠惠山異美同
論百年之蔽一朝而褫伐石髙崖以記其始
提調學校御史㕔壁記
凡御史所涖則重在内内重在外外重而尤莫重於董
學政是惟人才風化所自出其揖遜進退士以為式其
取舍好惡士以為趨向有師道焉教之之謂也有君道
焉治之之謂也故曰尤重也重則稱之尤難緩斯玩急
斯怨必學識髙明則品藻不爽持守堅定則勢利不揺
[017-12a]
徳望凝逺則人望之而意已消寛而非弛也嚴而非刻
也斯其稱乎其可謂難也已國家學校之設徧天下視
古為重而人材風化未逮古昔何哉豈知教之而不知
治之乎故正統初始設憲臣以董之而兩畿則以御史
治與教兼焉正徳十四年林君有孚以御史來董南畿
學政乃追考前任姓名至已得十有九人題名于署俾
後來者續書之予為紀其職之重且難如此於乎是十
九人者其皆無忝於斯乎我不敢知抑或有不能無忝
[017-12b]
於斯乎我不敢知賢否髙下輿論攸在特以年次列其
姓名俾來者有考焉且有警也
范文穆公祠堂記
昔在有宋吾蘇入参大政者有兩范公文正公當仁宗
朝開天章閣求治更張庶政将大有為未一年以小人
不恱罷文穆當孝宗朝在政府兩月未及有為以言者
罷前宋之治莫盛仁宗南渡後莫盛孝宗皆銳意太平
二公皆以身許國可謂千載之遇而皆不能少試其志
[017-13a]
於乎道之難行其已久矣忠良不可容於時自昔然矣
孔子孟子沮於晏嬰毁於臧倉終身周流不遇以死獨
二公乎哉文正子孫今在呉中最盛所謂嵗寒堂者有
司春秋饗祀不絶而文穆之後無聞焉文正為宋人物
第一流文穆其流亞歟觀其使金争受書之儀舉朝皆
悚有蘇子卿囓雪之操繳還閣門張說詞頭有陽城裂
麻之忠奏罷明州海物之獻葢與孔戡之政同其在成
都演武修文奨用名節間與陸務觀諸人賡倡流風餘
[017-13b]
韻漸被岷峨而呉中民風土俗人情物態纎悉備見其
詩讀其集知其用世之具素講於胸中固将有以也而
時莫之用非其君之不用而小人則尼之於乎其可惜
矣呉城西南十里許有浸曰石湖山曰呉山湖山之間
廢壘隠然即所謂越城也文穆之别墅在焉其境最勝
周益公謂天閟絶景以須其人而數世之後求其彷彿
不可復得所謂天鏡閣玉雪坡之類皆已淪於荒烟野
草之中過者傷之而孝宗宸翰碑石巋焉獨存若有神
[017-14a]
物䕶持者焉監察御史盧君雍家越來溪上少時數過
其地與其弟襄約曰他日且将俎豆文穆於斯及為御
史始克如志正徳庚辰某月廟成肖公像于中移孝宗
宸翰䧟置壁間以避風日有司嵗時饗祀如儀間屬予
紀其事於麗牲予聞之禮法施於民則祀之以勞定國
則祀之而所謂鄉先生者歿則有祭若文穆所以施於
民効于國表于鄉者卓卓如是而其祀忽諸豈先王制
禮之意乎侍御君之舉其於禮意協矣既以是刻於廟
[017-14b]
中又從而歌之曰
湖之山兮嶢嶢嗟公之節與山兮俱髙湖之水兮瀺瀺
嗟公之徳與水兮俱逺呉臺越壘兮既毁且阤行春之
圮兮新廟儼而湖山如舊兮公行安之千秋顧享兮慰
我呉人之思
從適園記
静觀樓之景勝矣去樓百歩故皆湖波也姪學始堰而
涸之乃釃乃畚乃築乃耨期年遂成沃壤而規以為園
[017-15a]
即湖波溔淼之中得亭榭觀遊之美却而望之諸山隨
歩増異所謂莫釐者亦隠然露於天末嵩峰者昔巍而
踞今厰而夷雙峰者昔研而倚今聳而秀寒山蒼翠變
而為几席長圻蜿蜒分而為襟帶而西山若列屏障益
近而髙且麗葢山即樓之諸山而其景加異有若増而
顯之者湖山既勝又益以花木樹藝秋冬之交黄柑緑
橘逺近交映如懸珠如綴玉翛然而清寒者為竹林窈
然而深邃者為松徑穹然而隆者為栢亭其餘為桑園
[017-15b]
為藥畦為魚沼而諸景之勝咸納於清風之亭亭髙而
明敞而逈栁子厚所謂尤於觀月為宜者也予園名真
適學葢知予之樂而有意從之者也故名之曰從適而
為之記
董南畿學政御史㕔壁記
昔者先王之世所以教育成就天下之人才者何其周
且至也葢其教始于家于黨于術以及于國同其徳則
以智仁聖義中和差其行則以孝友睦姻任恤博其藝
[017-16a]
則以禮樂射御書數而又有鄉射鄉飲春秋合樂養老
尊賢考藝選言之政下至受成獻馘訊囚亦無不在而
又中年考校九年始及于大成教之成則又賔興其賢
者能者出為國家之用當時之人莫不欣然樂而從之
故其詩曰菁菁者莪在彼中阿既見君子樂且有儀言
君子能長育人材菁菁然盛則天下樂而美之也人才
既成又隨其器而用之分列庶位故其詩曰芃芃棫樸
薪之槱之言人才分列庶位如棫樸之盛而皆得其用
[017-16b]
也其或有過與不及亦且曲成之而不遺故其言曰不
協于極不罹于咎皇則受之而康而色言不輕棄也如
是而猶不變則擯之逺方而不齒葢其教之治之之法
其詳如此周衰先王之迹熄中間千有餘年未有能興
之者宋慶厯間始詔天下立學而其制未備葢至我朝
然後國都以至海隅莫不有學三代以還未有也行之
百年人才風俗宜其曠然一變遂同於三代跡其所至
而猶不能無愧於古何歟豈學校雖在其所以教之之
[017-17a]
法未盡如古歟豈知教之而不知所以治之歟正統以
來始以憲臣董之京畿則以御史南畿根本風化之首
所統五州十三郡地大齒繁人才徃徃為天下最涖其
任者必皆文學徳義有聞于天下乃克為之夫以天下
之選臨首善之地作養醇明朴茂之才雖今之學政未
能盡如三代之法然由今之法以漸進乎古所以作成
一時之人才徃徃出而為天下國家之用者亦多矣其
可泯哉自正統迄于今涖是任者得二十人前莆田林
[017-17b]
君有孚懼其久而或湮始謀劖之石以示久逺俄以憂
去山隂蕭君來繼其任始克成之仍屬余記余惟載名
于兹者其文學徳義皆所謂天下之選其成就一時之
人才為天下國家之用皆已焯然有聞而不可泯然後
之君子即其名論其世夷考其行則人品之髙下學政
之張弛興廢得失亦有不能齊焉而非余之所敢知也
姑以嵗月先後次其名嵌之署壁仍虚左方以俟來者
芝秀堂記
[017-18a]
呉越來溪之隂盧氏家焉天順癸未有芝生于庭人皆
曰盧氏之瑞也而莫知其所為出或曰昔伯常甫祖母
王少而孀居誓死不貳冰蘖之操映照閭里芝其為是
出乎以旌義也或曰伯常甫養其母惸惸堂承志色養
五十餘年菽水之懽有踰五鼎芝其為是出乎以旌孝
也或曰盧氏家溪上蓄徳儲祥嵗月彌久伯常二子伯
雍舉進士為柱下史仲襄一舉鄉貢進士其名位赫然
将日顯而未艾也芝其為是出乎以有後也伯常甫進
[017-18b]
曰某何敢當聞之古瑞命記曰王者慈仁則芝生又曰
王者敬事耆老不失故舊則芝生又曰山川雲雨四時
五行隂陽晝夜之精以生五色神芝某何敢當是葢聖
世之瑞非閭里之祥也然芝之生不於他而盧焉是出
是國家之瑞也盧氏預焉盧之子孫其将有出而為國
家之瑞者乎僉曰然遂記之
蘇州府重修學記
蘇學於天下為第一有深廣鉅麗之稱而近年乃若弛
[017-19a]
而弗治予間過之則頽垣欹榭圮墄眢沼而所謂尊經
閣者殆将壓焉過者睨而不敢上甚者飼馬于軒樵蘇
於圃日以就廢壞惡覩所謂鉅者哉守土者非不知學
校之為重顧以時方殫耗費浩以繁何敢議此嵗時視
學則為弗知也者過之諉曰時不可為也㑹安成張君
鼇山奉詔董南畿學政至則喟曰昔聞蘇學之盛而今
若此不即不圖予則有愆文登孫君樂時以御史按吳
中亦曰是惟風化所出敢有弗䖍百凡之費我其任之
[017-19b]
金華徐侯讃適知府事遴選厥使經畫指授必慎必精
未數月也予復過之則其垣圬以峻其途甓以夷其池
甃以渫凡大成殿尊經閣明倫毓賢堂先賢祠皆巍然
嶷然餘若杏壇射圃㑹膳之舍游息之所道山嘉㑹諸
亭門廊橋梁罔不煥然圭潔復于舊觀矣諸士欣欣和
㑹相率來言曰昔魯僖公修泮宫詩頌其美漢文翁興
蜀學史載其績今兹學之廢一旦起而新之人不知費
士樂其成則向所謂時不可為者其然乎不有紀載奚
[017-20a]
示來世予惟斯學之廢三君子既起而新之學政之廢
其亦将新之以復古乎古之所謂教與學其可知矣患
在知之不能由由必自近始故曰學莫便乎近其人兹
學之建創自宋范文正而胡安定實始教焉其流風餘
韻尚有存者繼是教於斯者其必曰安定之遺也吾敢
曠厥職學於斯者其必曰文正之遺也吾敢惰厥學則
風化丕變人才蝟興他日出而為國家用稽古愛民有
若安定者乎先憂後樂有若文正者乎斯無負於國家
[017-20b]
作興之意矣敢述以告是嵗皇明正徳之十二年也
雲南省城廟學記
孔子之道如天罔不覆幬而亦或有不及世謂瞿曇之
書能行諸夏宣尼之道不及跋提以西日月麗天隂崖
猶晦非物有障之者耶闢而闡之則惟其時惟其人雲
省古西南外徼邛筰冉駹僰鳩咀咩之域至漢始通中
國唐宋且復失之其人不知有孔子顧祀王逸少為先
師元始有學宫立文宣廟其制庳陋俗亦莫之變也葢
[017-21a]
至我朝分藩作鎮建學設科俗始丕變滇士彬彬而出
纓冠束帶願立于朝與中州争先非以其時耶正徳乙
亥廵撫雲南都御史何公孟春廵按監察御史陳君察
始至視學堂殿門廡梁棟圮腐聖賢像設䵝昧剥落相
顧咨嗟謂兹土雖逺京師聖化漸被比於中州而風化
所出蕪穢不治何以仰稱朝廷作人化逺之意乃節冗
費募閒民遷尊經閣於後大成殿則因其舊而廣之前
越通衢端麗靚深像設儼煥又拓地展學伐石為門樹
[017-21b]
以綽楔黌舍旁列周垣外繚巍然煥然大改舊觀始事
於乙亥十一月明年十月訖工卉裳椎結逺近來觀咸
有思樂采芹之願且請紀成績以示後余惟道之在天
下無古今逺邇昔之障之也道果捐乎今之闡之也道
果益乎而二君成績不可無紀故為記之庶後世知政
教之被于滇自我朝始而興學崇化滇人益勵又自二
君始
石莊記
[017-22a]
烏石山在莆城之陽大行人柯君奇徴讀書其下間行
其地得異境焉闢其翳以為圃𨗳其流以為池據其巖
以為亭亭成前後左右皆竒石也蹲者立者仰者俯者
奔者翔者啄者攫者皆若來效竒於前因名曰石莊而
屬予記予未獲至君之莊而聞其勝君顧不取而獨以
石名莊豈其有愛于石乎昔之愛石者莫如牛竒章李
賛皇類皆殫一生之力獵天下之竒聚之一丘故言石
之竒莫能與校今君不出故都據一巻之崷崪以為勝
[017-22b]
其谽呀嵌空有若太湖者乎粼皴駮犖有若錦州者乎
雲霞黯黮有若大理者乎扣之其聲清越以長有若靈
壁者乎無也然則君曷為好君曰吾聞之君子有觀物
者有翫物者彼牛李皆翫物而不知反窮萬夫之力以
供耳目之玩巖摉藪剔車刓艦沉壞橋梁毁屋閭而後
至自以為恒有之也易世之后雲散鳥逝或為豪强所
奪或取為柱礎為𢷬碪為堦磩為碑碣或淪於荒煙野
草之中求其彷彿而不可得豈若吾莊不勞一夫不破
[017-23a]
寸壤不為豪右所嗜而常為吾有乎且夫石之可取者
何也易曰介于石詩曰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易言其徳
也詩言其功也此石之可取者也吾以是觀焉故嶄巖
嶔崟吾愛其特立陂陀案衍吾愛其有容峭厲刻削吾
愛其有不可犯之色歴千萬年而不毁不泐吾愛其有
不可拔之操而又有晦翁之遺刻在焉此尤吾平生之
所向徃也以是觀物其可乎予起而謝之乃知君之愛
石其所取者大也為之記
[017-23b]
震澤集巻十七
欽定四庫全書
震澤集巻十七 明 王鏊 撰
記
天趣園記
延平多佳山水而蕭君九成之園特占其勝九成之言
曰凡觀游勝槩以人力為之則費且勞因其故焉則省
且佚吾之有是園也吾無作焉其景有十皆因其故為
之園東抵髙山山之麓青壁數仞蒼翠巉絶有巖巖之
[017-1b]
氣象是為石壁石壁之下巨石坡陀平衍可坐數人曰
盤石泉出山下自南流入旱澇不見盈涸曰源泉源泉
㶁㶁西北詰屈流導為流觴曰曲水曲水流數十歩瀦
以大池廣可數畝曰方池水自池下流日夜不息作碓
其傍其機自動不煩人力曰水碓水抵北復南折為大
溪有石臨之曰釣磯石壁之左有窟如屋相傳昔人煉
丹於此曰丹穴曲水分支西流有軒瞰其上曰漱清縁
溪作亭溪外諸山隱隱可見曰仰髙山之松竹杉桂四
[017-2a]
時蒼翠鬱然名花彙列怪石駢峙皆可以供游觀者他
日吾将老焉其言如此予以為今之事游觀者絶磵壑
隳丘壠披灌莽疲極人力甚者如李衞公平泉之為其
亦勞且費矣然求如兹園之天趣不可得也語云為髙
必因丘陵為下必因川澤九成之為園如此則其為政
于呉江可知也已無亦因其俗以成其治乎予乃為記
于壁庶後之人觀其園以考其政也
通州重建狼山廟門記
[017-2b]
狼山之顛有廟焉以祀泗州大聖而今始新之曷為新
之報功也自頃奸臣擅朝盗賊紛然起北方所過屠掠
流血成川城市為墟久之上廼改命都御史陸完彭澤
節制山東河南諸軍且調沿邊健卒屢與賊戰賊始北
犇潰賊酋劉七尤號桀黠俄南犯鎮江江隂已廼棲狼
山狼山當海之衝江之委賊假息兹山志窺呉㑹於時
東南騷動人莫自保一日賊忽泝江而去去未幾又蔽
江而下上下倐忽莫敢攖其鋒都御史完統将士自山
[017-3a]
東奄至澤與咸寧伯仇鉞都督時源繼至分據江口賊
懼復保狼山忽海風大作賊舟糜碎完密遣總兵劉暉
郤永星行襲之賊據廟門矢下如雨官軍不能入因縱
火焚廟門久之不然暉黙禱如破賊當葺廟如舊火廼
隨熾賊惶駭四竄官軍乗勢追斬賊衆殱焉東南大安
議者謂王師之㨗雖将士出竒賈勇非颶風助順囘禄
効靈則賊未易殄滅東南葢岋岋矣今城市村墟鬱然
無虞父子室家安然相保果誰之功乎㨗聞完等及将
[017-3b]
士皆進爵有差而暉永念神之功不可㤀廼捐賜金改
作廟門經始正徳壬申十月癸酉三月告成求紀其事
於碑以彰神異大聖之名莫知所始聞之内典則觀音
大士之化身也屢顯異蹟若降龜山之魔卻少林之兵
退宣和汴京之水世多侈談而儒者無傳焉今兹復擁
䕶王師保障東南福祉在人耿耿不誣揆之祀典非所
謂興雲雨捍大災禦大患者乎固宜世世廟食兹土以
保艾我民於無疆也銘曰
[017-4a]
維海有門大江自入江海之交有山屼立大聖廟兹窣
堵其嶷鎮遏鯨波龍宮蜃窟辛未之春爰有大懟剽焚
北方僵屍横被天兵其來則維斯兊南保兹山隂覬呉
㑹維神祐民維天厭盗實作大風乾旋坤掉鬱攸從之
盗始大駭我師奮揚賊遂奔敗赤壁之戰烈風其靈淮
肥之㨗草木為兵愍彼齊魯冀河南北全呉萬家晏然
誰徳誰䕶誰安維神之功翼翼廟門舊觀斯𢎞以薦黍
稷永永無射
[017-4b]
堯峯山佛殿記
呉横山之西南有峯名堯莫知其所始或曰堯時民於
此避水也蘇子美詩西南登堯峯俗云堯/所基洪水不能沒上有萬衆棲唐末慧禪師
者始建精舍曰免水院宋改曰夀聖寺有寳雲禪師繼
居之㑹學去來恒數百人元渉國初久茀不治𢎞治初
有雲谷禪師諱茝始謀居之與其徒文通披藂剔薈支
傾葺頽嵗餘人漸知之雲谷軌行峻特通亦戒律清修
逺近參謁者日衆始相與立山門繚以石垣觀音龍王
[017-5a]
之殿寳雲碧玉之沼東齋西隐以次修復而大雄殿費
鉅未遽議也久之雲谷示寂通矢卒先志乞諸檀越一
時鉅公名士亦多禮焉於是富者施財貧者施力豫章
瓴甓無脛而自至不召而雲集大雄之殿倐還舊觀矣
初予自内閣告歸間一造焉峭壁梯空側足而上及至
其顛曠然平夷林壑巖洞之縈紆池沼泉石之麗秀卻
而望之太湖萬頃浩蕩在前而呉興雲間諸峯亦隠隠
可見信地之髙且勝者也則洪荒之世民聚居以免懷
[017-5b]
襄之患亦或然歟地雖勝而其蕪也久得人焉居之則
蕪者治頽者起事之興廢其不在人乎今天下之事廢
而不舉者亦多矣彼獨何修有若易易然者乎予誠嘉
焉為記其事嵌諸壁
吳江城記
大盗南窺三呉騷動鯨奔狶突人莫自保而城居者獨
晏然恃以無恐時蘇之屬縣無城者四崑山嘉定常熟
呉江初以撫廵移文皆欲築城為保障而凋弊之餘公
[017-6a]
私罄縣相視莫敢發呉江尹蕭君九成獨曰吾其試為
之呉江故有城始自吳越王鏐而拓於張士誠國朝承
平百五十年民不見兵革城日就圮君召匠計之費以
萬計君曰吾其試行之時城之西北殘堞頽壠尚存十
之一二而東南已為民廬君諭之一旦遷去君且行且
度丈絜尋計手摩心畫卑髙廣狹各有度程已而裁減
均徭節省冗費勸奨巨室共得六千餘金曰是亦足矣
廼量田賦民量民賦役民各受分僝則歸之圮則坐之
[017-6b]
於是民競勸無敢怠工必堅無敢窳始事於正徳癸酉
二月至九月壬午而城成矣城周五里有竒四向為門
門之上有鼓樓以警昏曉有戍舍以扞宼偷傍有水門
以通舟楫髙廣皆如其舊而壯麗過之於是吳江父老
請予紀其事夫城以衞民也而築之為費且勞則反以
厲民且因以興謗况當久困之餘乎此有司所以相視
而不敢發也君獨能自信奮然不顧為之為之績果有
成財不費民不擾人知樂其成而亦孰知其始也君葢
[017-7a]
深於愛民勇於興事其籌之也審故廀慝無自而作其
持之也堅故浮言無得而揺其履之也親又公且均焉
故民樂趨事而㤀其勞也夫天下事固有大於一城者
矣能推是而行之尚何事之不舉乎城之役春秋屢書
之予安得而無紀也佽是役者為縣丞趙源清
太倉州新建城樓記
𢎞治十年詔建州治於太倉初太倉與鎮海為衞並治
一城戎伍編氓錯峙紛糅至是始以州大夫臨之且割
[017-7b]
崑山嘉定常熟旁近地隸焉文武並建軍民遂安太倉
故無城偽呉張士誠始城之周十四里有竒城髙而堅
池廣而深識者謂雖立於僣偽而實為無窮之保障予
嘗登其城樓以眺則萬屋鱗次帆檣雲集海天遼廓雲
濤滉漾壯哉其為州也而西北之樓獨缺正徳十年監
察御史邵陽唐君鳯儀按其地則命建之莆田黄君廷
宣適知州事鳩工庀材不期月而樓成其餘城樓亦皆
修敕嶷然為一州顯觀間屬予記予於兹樓之建竊獨
[017-8a]
嘆夫地之盛衰興廢信有時乎夫太倉古婁縣之惠安
鄉耳至元朱清張瑄創海運於此而諸蕃輳集為市國
初由此而漕定遼由此而使西洋遂為東南巨州豈非
以其時哉然地盡東海海宼出沒昔方國珍嘗由海道
入宼故元有水軍萬戸府之設而士誠亦因此而城徃
時盗劉通施天泰宼海上三呉騷然發動至劇賊劉七
據狼山睥睨全呉賴重兵宿其地扼其吭掩其不備而
莫肆其螫不然葢岌岌矣則城之設豈可以承平無事
[017-8b]
而莫之勅乎予故備書之以警動在位而二君兹樓之
建未為無意也
壑舟記
仲兄滌之既倦游築室洞庭之野穹焉如舟因曰是宜
名壑舟屬弟鏊記之壑舟之義葢取諸莊周周之言予
不能悉也而舟之為用則知之易曰舟車以濟不通書
曰若濟巨川用汝作舟楫舟固為水設也而置之壑舟
也寘之壑則車也吾将寘之水鼎也以柱車梁麗以窒
[017-9a]
穴臼以炊釜以舂裘以禦夏葛以禦冬其亦可乎夫不
可違者理也不可廢者用也若之何其紊之無已則物
将各復其分車也復於陸舟也復於水則之秦之楚之
呉之越無不如吾意者孰與塊然守一壑哉兄曰壑舟
固不祈於用也不祈於用者祈於安昔者吾嘗泛舟渉
江湖傲然枕席之上一日千里固自以為適也不幸怪
雲欻起颶風陡作魚龍出沒波濤如山而吾方寄一葉
以為命茫然不知所歸幸而獲濟猶心悸神𢥠而不能
[017-9b]
已故曰水以載舟亦以覆舟今老矣尚安能以不貲之
軀試不測之險乎故予有取於壑也子不見武夷之山
乎其厓有舟焉雖世變屢遷舟自若也吾舟葢庻幾似
之其視江海之舟不差安乎雖有力者又安能竊諸鏊
曰兄之見逺矣遂為記於舟上
陽山草堂記
陽山在吳城之乾位葢衆山所從始顧君仁效結廬其
下仁效年少耳則棄去舉子業獨好吟咏性偏解音律
[017-10a]
兼工繪事每風晨月夕閉閣垂簾賔客不到坐對陽山
拄頰搜句日不厭或起作山水人物或鼓琴一二行或
横笛三五弄悠然自得人無知者知之者其陽山乎因
扁其居曰陽山草堂余間造而問焉曰子於是焉日對
陽山其亦有得乎無也雖然有一焉吾觀兹山峰巒巉
巗得出沒髙下險夷之象觀其石得谽谺呑吐之象觀
其雲烟得開闔晦明巻舒之象觀其草木得葳蕤靃靡
榮悴之象觀其鳥獸虵蟲得蟉虬蠉飛跳躍之象以是
[017-10b]
發諸詩形諸丹青播諸絲竹自視若有異焉而不知其
果異乎無異乎有得乎無得乎曰然子之學其将日進
而未巳也雖然盍亦求其本乎遂書其室以為記
虎丘復第三泉記
虎丘第三泉其始葢出於陸鴻漸品定或云張又新或
云劉伯芻所傳不一而其來則逺矣今中泠惠山名天
下虎丘之泉無聞焉顧閉於頽垣荒翳之間雖呉人鮮
或至焉長洲尹左緜髙君行縣至其地曰可使至美蔽
[017-11a]
而弗彰乃命撤墻屋夷荆棘䟽沮洳荒翳既除厥美斯
露爰有巨石巍峙横陳可數十丈泉觱沸漱其根而出
曰兹所謂山下出泉䝉宜其甘寒清冽非他泉比也遂
作亭其上且表之曰第三泉呉中士夫多為賦詩而予
紀其事所以賀兹泉之遭也雖然天下之美蔽而不彰
者獨兹泉也乎哉因書其後以識詩曰
巖巖虎丘巉巉絶壁歩光湛盧厥侵斯蝕有支别流實
冽且甘昔人第之其品維三嵗久而蕪射鮒且泯其誰
[017-11b]
發之左緜髙尹寒流㳙㳙漱於石根中泠惠山異美同
論百年之蔽一朝而褫伐石髙崖以記其始
提調學校御史㕔壁記
凡御史所涖則重在内内重在外外重而尤莫重於董
學政是惟人才風化所自出其揖遜進退士以為式其
取舍好惡士以為趨向有師道焉教之之謂也有君道
焉治之之謂也故曰尤重也重則稱之尤難緩斯玩急
斯怨必學識髙明則品藻不爽持守堅定則勢利不揺
[017-12a]
徳望凝逺則人望之而意已消寛而非弛也嚴而非刻
也斯其稱乎其可謂難也已國家學校之設徧天下視
古為重而人材風化未逮古昔何哉豈知教之而不知
治之乎故正統初始設憲臣以董之而兩畿則以御史
治與教兼焉正徳十四年林君有孚以御史來董南畿
學政乃追考前任姓名至已得十有九人題名于署俾
後來者續書之予為紀其職之重且難如此於乎是十
九人者其皆無忝於斯乎我不敢知抑或有不能無忝
[017-12b]
於斯乎我不敢知賢否髙下輿論攸在特以年次列其
姓名俾來者有考焉且有警也
范文穆公祠堂記
昔在有宋吾蘇入参大政者有兩范公文正公當仁宗
朝開天章閣求治更張庶政将大有為未一年以小人
不恱罷文穆當孝宗朝在政府兩月未及有為以言者
罷前宋之治莫盛仁宗南渡後莫盛孝宗皆銳意太平
二公皆以身許國可謂千載之遇而皆不能少試其志
[017-13a]
於乎道之難行其已久矣忠良不可容於時自昔然矣
孔子孟子沮於晏嬰毁於臧倉終身周流不遇以死獨
二公乎哉文正子孫今在呉中最盛所謂嵗寒堂者有
司春秋饗祀不絶而文穆之後無聞焉文正為宋人物
第一流文穆其流亞歟觀其使金争受書之儀舉朝皆
悚有蘇子卿囓雪之操繳還閣門張說詞頭有陽城裂
麻之忠奏罷明州海物之獻葢與孔戡之政同其在成
都演武修文奨用名節間與陸務觀諸人賡倡流風餘
[017-13b]
韻漸被岷峨而呉中民風土俗人情物態纎悉備見其
詩讀其集知其用世之具素講於胸中固将有以也而
時莫之用非其君之不用而小人則尼之於乎其可惜
矣呉城西南十里許有浸曰石湖山曰呉山湖山之間
廢壘隠然即所謂越城也文穆之别墅在焉其境最勝
周益公謂天閟絶景以須其人而數世之後求其彷彿
不可復得所謂天鏡閣玉雪坡之類皆已淪於荒烟野
草之中過者傷之而孝宗宸翰碑石巋焉獨存若有神
[017-14a]
物䕶持者焉監察御史盧君雍家越來溪上少時數過
其地與其弟襄約曰他日且将俎豆文穆於斯及為御
史始克如志正徳庚辰某月廟成肖公像于中移孝宗
宸翰䧟置壁間以避風日有司嵗時饗祀如儀間屬予
紀其事於麗牲予聞之禮法施於民則祀之以勞定國
則祀之而所謂鄉先生者歿則有祭若文穆所以施於
民効于國表于鄉者卓卓如是而其祀忽諸豈先王制
禮之意乎侍御君之舉其於禮意協矣既以是刻於廟
[017-14b]
中又從而歌之曰
湖之山兮嶢嶢嗟公之節與山兮俱髙湖之水兮瀺瀺
嗟公之徳與水兮俱逺呉臺越壘兮既毁且阤行春之
圮兮新廟儼而湖山如舊兮公行安之千秋顧享兮慰
我呉人之思
從適園記
静觀樓之景勝矣去樓百歩故皆湖波也姪學始堰而
涸之乃釃乃畚乃築乃耨期年遂成沃壤而規以為園
[017-15a]
即湖波溔淼之中得亭榭觀遊之美却而望之諸山隨
歩増異所謂莫釐者亦隠然露於天末嵩峰者昔巍而
踞今厰而夷雙峰者昔研而倚今聳而秀寒山蒼翠變
而為几席長圻蜿蜒分而為襟帶而西山若列屏障益
近而髙且麗葢山即樓之諸山而其景加異有若増而
顯之者湖山既勝又益以花木樹藝秋冬之交黄柑緑
橘逺近交映如懸珠如綴玉翛然而清寒者為竹林窈
然而深邃者為松徑穹然而隆者為栢亭其餘為桑園
[017-15b]
為藥畦為魚沼而諸景之勝咸納於清風之亭亭髙而
明敞而逈栁子厚所謂尤於觀月為宜者也予園名真
適學葢知予之樂而有意從之者也故名之曰從適而
為之記
董南畿學政御史㕔壁記
昔者先王之世所以教育成就天下之人才者何其周
且至也葢其教始于家于黨于術以及于國同其徳則
以智仁聖義中和差其行則以孝友睦姻任恤博其藝
[017-16a]
則以禮樂射御書數而又有鄉射鄉飲春秋合樂養老
尊賢考藝選言之政下至受成獻馘訊囚亦無不在而
又中年考校九年始及于大成教之成則又賔興其賢
者能者出為國家之用當時之人莫不欣然樂而從之
故其詩曰菁菁者莪在彼中阿既見君子樂且有儀言
君子能長育人材菁菁然盛則天下樂而美之也人才
既成又隨其器而用之分列庶位故其詩曰芃芃棫樸
薪之槱之言人才分列庶位如棫樸之盛而皆得其用
[017-16b]
也其或有過與不及亦且曲成之而不遺故其言曰不
協于極不罹于咎皇則受之而康而色言不輕棄也如
是而猶不變則擯之逺方而不齒葢其教之治之之法
其詳如此周衰先王之迹熄中間千有餘年未有能興
之者宋慶厯間始詔天下立學而其制未備葢至我朝
然後國都以至海隅莫不有學三代以還未有也行之
百年人才風俗宜其曠然一變遂同於三代跡其所至
而猶不能無愧於古何歟豈學校雖在其所以教之之
[017-17a]
法未盡如古歟豈知教之而不知所以治之歟正統以
來始以憲臣董之京畿則以御史南畿根本風化之首
所統五州十三郡地大齒繁人才徃徃為天下最涖其
任者必皆文學徳義有聞于天下乃克為之夫以天下
之選臨首善之地作養醇明朴茂之才雖今之學政未
能盡如三代之法然由今之法以漸進乎古所以作成
一時之人才徃徃出而為天下國家之用者亦多矣其
可泯哉自正統迄于今涖是任者得二十人前莆田林
[017-17b]
君有孚懼其久而或湮始謀劖之石以示久逺俄以憂
去山隂蕭君來繼其任始克成之仍屬余記余惟載名
于兹者其文學徳義皆所謂天下之選其成就一時之
人才為天下國家之用皆已焯然有聞而不可泯然後
之君子即其名論其世夷考其行則人品之髙下學政
之張弛興廢得失亦有不能齊焉而非余之所敢知也
姑以嵗月先後次其名嵌之署壁仍虚左方以俟來者
芝秀堂記
[017-18a]
呉越來溪之隂盧氏家焉天順癸未有芝生于庭人皆
曰盧氏之瑞也而莫知其所為出或曰昔伯常甫祖母
王少而孀居誓死不貳冰蘖之操映照閭里芝其為是
出乎以旌義也或曰伯常甫養其母惸惸堂承志色養
五十餘年菽水之懽有踰五鼎芝其為是出乎以旌孝
也或曰盧氏家溪上蓄徳儲祥嵗月彌久伯常二子伯
雍舉進士為柱下史仲襄一舉鄉貢進士其名位赫然
将日顯而未艾也芝其為是出乎以有後也伯常甫進
[017-18b]
曰某何敢當聞之古瑞命記曰王者慈仁則芝生又曰
王者敬事耆老不失故舊則芝生又曰山川雲雨四時
五行隂陽晝夜之精以生五色神芝某何敢當是葢聖
世之瑞非閭里之祥也然芝之生不於他而盧焉是出
是國家之瑞也盧氏預焉盧之子孫其将有出而為國
家之瑞者乎僉曰然遂記之
蘇州府重修學記
蘇學於天下為第一有深廣鉅麗之稱而近年乃若弛
[017-19a]
而弗治予間過之則頽垣欹榭圮墄眢沼而所謂尊經
閣者殆将壓焉過者睨而不敢上甚者飼馬于軒樵蘇
於圃日以就廢壞惡覩所謂鉅者哉守土者非不知學
校之為重顧以時方殫耗費浩以繁何敢議此嵗時視
學則為弗知也者過之諉曰時不可為也㑹安成張君
鼇山奉詔董南畿學政至則喟曰昔聞蘇學之盛而今
若此不即不圖予則有愆文登孫君樂時以御史按吳
中亦曰是惟風化所出敢有弗䖍百凡之費我其任之
[017-19b]
金華徐侯讃適知府事遴選厥使經畫指授必慎必精
未數月也予復過之則其垣圬以峻其途甓以夷其池
甃以渫凡大成殿尊經閣明倫毓賢堂先賢祠皆巍然
嶷然餘若杏壇射圃㑹膳之舍游息之所道山嘉㑹諸
亭門廊橋梁罔不煥然圭潔復于舊觀矣諸士欣欣和
㑹相率來言曰昔魯僖公修泮宫詩頌其美漢文翁興
蜀學史載其績今兹學之廢一旦起而新之人不知費
士樂其成則向所謂時不可為者其然乎不有紀載奚
[017-20a]
示來世予惟斯學之廢三君子既起而新之學政之廢
其亦将新之以復古乎古之所謂教與學其可知矣患
在知之不能由由必自近始故曰學莫便乎近其人兹
學之建創自宋范文正而胡安定實始教焉其流風餘
韻尚有存者繼是教於斯者其必曰安定之遺也吾敢
曠厥職學於斯者其必曰文正之遺也吾敢惰厥學則
風化丕變人才蝟興他日出而為國家用稽古愛民有
若安定者乎先憂後樂有若文正者乎斯無負於國家
[017-20b]
作興之意矣敢述以告是嵗皇明正徳之十二年也
雲南省城廟學記
孔子之道如天罔不覆幬而亦或有不及世謂瞿曇之
書能行諸夏宣尼之道不及跋提以西日月麗天隂崖
猶晦非物有障之者耶闢而闡之則惟其時惟其人雲
省古西南外徼邛筰冉駹僰鳩咀咩之域至漢始通中
國唐宋且復失之其人不知有孔子顧祀王逸少為先
師元始有學宫立文宣廟其制庳陋俗亦莫之變也葢
[017-21a]
至我朝分藩作鎮建學設科俗始丕變滇士彬彬而出
纓冠束帶願立于朝與中州争先非以其時耶正徳乙
亥廵撫雲南都御史何公孟春廵按監察御史陳君察
始至視學堂殿門廡梁棟圮腐聖賢像設䵝昧剥落相
顧咨嗟謂兹土雖逺京師聖化漸被比於中州而風化
所出蕪穢不治何以仰稱朝廷作人化逺之意乃節冗
費募閒民遷尊經閣於後大成殿則因其舊而廣之前
越通衢端麗靚深像設儼煥又拓地展學伐石為門樹
[017-21b]
以綽楔黌舍旁列周垣外繚巍然煥然大改舊觀始事
於乙亥十一月明年十月訖工卉裳椎結逺近來觀咸
有思樂采芹之願且請紀成績以示後余惟道之在天
下無古今逺邇昔之障之也道果捐乎今之闡之也道
果益乎而二君成績不可無紀故為記之庶後世知政
教之被于滇自我朝始而興學崇化滇人益勵又自二
君始
石莊記
[017-22a]
烏石山在莆城之陽大行人柯君奇徴讀書其下間行
其地得異境焉闢其翳以為圃𨗳其流以為池據其巖
以為亭亭成前後左右皆竒石也蹲者立者仰者俯者
奔者翔者啄者攫者皆若來效竒於前因名曰石莊而
屬予記予未獲至君之莊而聞其勝君顧不取而獨以
石名莊豈其有愛于石乎昔之愛石者莫如牛竒章李
賛皇類皆殫一生之力獵天下之竒聚之一丘故言石
之竒莫能與校今君不出故都據一巻之崷崪以為勝
[017-22b]
其谽呀嵌空有若太湖者乎粼皴駮犖有若錦州者乎
雲霞黯黮有若大理者乎扣之其聲清越以長有若靈
壁者乎無也然則君曷為好君曰吾聞之君子有觀物
者有翫物者彼牛李皆翫物而不知反窮萬夫之力以
供耳目之玩巖摉藪剔車刓艦沉壞橋梁毁屋閭而後
至自以為恒有之也易世之后雲散鳥逝或為豪强所
奪或取為柱礎為𢷬碪為堦磩為碑碣或淪於荒煙野
草之中求其彷彿而不可得豈若吾莊不勞一夫不破
[017-23a]
寸壤不為豪右所嗜而常為吾有乎且夫石之可取者
何也易曰介于石詩曰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易言其徳
也詩言其功也此石之可取者也吾以是觀焉故嶄巖
嶔崟吾愛其特立陂陀案衍吾愛其有容峭厲刻削吾
愛其有不可犯之色歴千萬年而不毁不泐吾愛其有
不可拔之操而又有晦翁之遺刻在焉此尤吾平生之
所向徃也以是觀物其可乎予起而謝之乃知君之愛
石其所取者大也為之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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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澤集巻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