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9-1a] 
欽定四庫全書
姑溪居士後集巻十九
宋 李之儀 撰
行状
故朝請郎直秘閣淮南江淛荆湖制置發運
副使贈徽猷閣待制胡公行状
本貫常州晋陵縣
曽祖㝝故贈太師沂國公
[069-1b]
曽祖妣沂國太夫人李氏
祖宿故任樞宻副使贈太師魏國公諡文恭
祖妣蜀國太夫人呉氏
祖妣魏國太夫人何氏
父宗盾故贈少師
妣平原郡太夫人施氏
大觀元年妖人張懐素謀叛蜀人范寥詣闕上其事有
詔置獄既伏誅乃迹其昔所經行之地以賞以罰而得
[069-2a]
其常寓蘓州通判吕淵家寓時能以其術自晦而莫之
誰何獨兩浙運判胡公察知其事状將取以付獄既覺
即轉徙他州公命劾期捕獲素邂逅得罪去輙已以故
就起公為提舉兩淛常平等事俄還公舊物或謂舊物
不足以勸功又進公一階貼直秘閣遷轉運使先是公
措置两浙鹽事有勞復南東嵗計方有所因革而縂其
事者乆難其人朝廷知公為可任遂以公縂六路為制
置發運副使而虚其所共事者不除意若責成於公而
[069-2b]
不欲分其權續又命公兼六路茶鹽事公固強敏至是
愈感慨砥礪㑹两浙轉運提㸃刑獄提舉學事提舉常
平提舉市舶提舉澳閘等同知杭州事皆闕官詔以公
權杭州仍兼領諸司其地常天下舟車之所聚又復上
方營繕凡数局泛遣須索接武而至冠葢旁午賔客滿
門詞訴參萃四方人物情偽多岐證逮㪚漫門階陛席
駢肩累足率待命於公而公耳受目應口酬手畫無不
滿足而去纔一頃久而其迹如掃早時狴犴充斥至有
[069-3a]
累数年不能予奪者公一語而决未幾三院諸邑獄遂
空比公去無一囚之繫風聞諸路不畏則恐文移㑹應
交馳扵道毫髪不敢隐亦不敢踰晷刻於是六路事巨
細無不舉而東南所至如公實臨之朝廷益知公才而
上亦屡對輔臣稱奬已而公去呉越東南事非公所當
領者多特㫖委公公奔走祗命兼晝夜惟恐有所不及
寢食幾廢而不知有寒暑風雨之避俄得疾遂請致仕
未報而卒享年五十一大觀二年八月九日也上聞報
[069-3b]
為之嘆悼廟堂尤以東南之計未知所託而嗟惜之贈
徽猷閣待制常賻外加賜三百匹勅所𦵏州具㐮事諸
孤以大觀三年四月十七日𦵏公於常州宜興縣善繼
鄉金鐘之原公諱奕脩字叔㣲平原君夢異人降其室
而生右股有黒痣秀眉明目表表羣兒中能自警㧞文
恭曰是必能世吾家因命名以訓其意既就學尤激昻
奮勉文恭毎退朝延諸孫列下坐命誦所授書而親為
䇿試間摘其義以問精而不失對者設特榻置酒相與
[069-4a]
勸酬如賔客用以為别公多在所别胡氏中表遂不敢
以常兒待公以文恭恩授將作監主簿官制行換承務
郎十遷而至朝請起家監秀州税務姻黨有為部使者
䋲州縣甚急既到公迎見曰州守固長者然務寛大任
僚属皆得其所長以舉職事願使君少留不憚毛数而
髪擢之有一不如理請以欺㒺受責使者曰少年得無
以姻契故紿我乎公曰度使君必不暇徧及即具曺目
邀其闕/而按之使者笑指税務曰姑以是觀君之能亦
[069-4b]
吕騐君之説又曰苐前徃行且至矣公曰幸得從使君
以徃庻幾知我不取具於臨時也比按視得自公到官
後嵗課生増三倍簿書纎悉如律使者歎息乆之固勞
其守而行監洛南稲田務未行改太府寺勾當公事管
勾出賣樞宻院封樁物帛就差剗刷两浙大禮上供錢
帛先是朝廷毎有事於郊廟則有司預選官分遣多因
其人以私之姑取文具以復命至有冐請給至踰年不
報者公在太府封樁局遷就貿易屡奏成效上信其能
[069-5a]
下不為擾乃以命之公據籍詰索無一毫得隐徐為區
處取其所餘而不奪其常計欣然得其要領遂先諸路
以歸而所得之数輙倍之河失故道議者謂其流或東
或北闕/ 以利害相乗亦交相興役務勝其説其費不
貲而至累年不能㑹朝廷欲知数而㑹者未知所命僉
謂非公不可即命公以徃不踰時而上其實監城南炭
埸公因請出外執政曰不欲君稍逺姑以是為命之地
爾苐少安之儀鸞公帳之藉名存寔亡後故闇不足以
[069-5b]
備行在乃以公兼領公曰積弊殆不容鈎考少騐之則
主於役者皆當坐重辟願捨其舊而新是圖請自今日
為之正既報可纔两月蔵貯有地出入有經近以顔色
増浣而燦然無一物不類創造者下卸之役常不給而
雇募夫力以足其数朝廷患其費而不能革其弊又命
公兼領仍兼京東排岸司閲籍得得以賄免者数千人
寘吏於法而自是不復雇募排岸獄繫一舟兵至二年
睍睍械間且死矣公見之惻然渉其案葢已三㑹赦矣
[069-6a]
但官未嘗省而吏不以聞故如是急命釋之遷司農寺
丞執政不悦公者改公監進奏院又以公通判延安府
然終以公議不敢出公於外而留公措置開封府界京
西上供柴炭異時白波輦還司以所漕舟應他用漫不
收還亦不能增置以登其額省曺吏譁五日一催而不
責其報上至禁廷從京邸髙價旋市以應用内外相持
久之莫之察公上其弊收散補壊罷冗占兵三之一於
是舳艫銜尾而嵗計沛然有餘矣崇寜初上意以謂先
[069-6b]
帝政事屡變更致祖述憲章之志鈕於異同之論乃相
今太師而置講議司討論潤色簡寘僚属首以公為檢
討文字以公練逹鹽事而東南為重呉越之地利尤為
重乃以公提舉措置两浙鹽事公以法壊之久非家至
而户曉之則無以逹上意輙身自履之山行水涉雖人
迹罕到之地亦不捨乃嚴封宇謹出納歛散以時火伏
以限賈販不得而私而亡命皆轉為良民矣山谷間有
至老不得鹽食者亦皆沾足嵗中羡課以緡計得数百
[069-7a]
萬捕私販賞至不支一錢杭州已停配軍顔巽元祐中
為州校主秋倉輸租專攬輸户米為代輸一日監官以
其米惡甚不為輸巽怒集不逞数百軰即所輸地歐之
前為守者㸃𨽻他州御史希宰相㫖論守為不法詔釋
之自爾益無忌憚廣收請鹽抄以藥塗之而用既毁抹
賄主者洗去藥而再用雖老於其事者亦不能辨積累
年其欺数至不可計人或知之而終不敢發公因㑹已
毁抹数得其姦而上之特㫖㸃嶺外盡沒其家財以償
[069-7b]
所欺有司苐課以公為諸路冠就遷轉運判官仍兼鹽
事睦州遂安縣胥造大宅豪佔民地民屡訴州縣憚其
豪不為之直公命拆屋遷其地蘇州呉江令操下嚴而
察胥徒病之求所以去令之䇿不可得有楊姓者偽作
書留别其家人云令遣我造舟怒不倍功而楚毒偹至
我江死矣其子訴扵州州以聞部使者展轉上徹一路
喧傳運司具奏牘請公連書而上公曰茍欲就死必不
告人且死其屍渠何掩耶遂以是罪令則姦得以售而
[069-8a]
官與吏將抗矣檄其縣多至購賞以捕之果得扵他處
公以職事當見上以禀詔促公入覲忌公者乗間起事
脅言路交章公腹背受敵力不能觧遂坐廢於家中揚
州杜門絶賔客幾二年或曰公胡不自直使朝廷知為
仇人所醖造况曲折如立五指不待数而後知也公笑
而不答俄有詔起公感激稱謝曰非陛下因事加察則
草木蝼蟻之㣲豈得至此地况親承顧問披眷奬之重
耶具言懐素軰不足以况狐鼠但乆在江淮間知我無
[069-8b]
彼故爾狂率遂陳天下承平乆但留意西北而不復偹
東南山川屈折風濤出没歗聚得以為險當知因修為
害其大也上又曰東南習俗獧狡因縁為吏而又家世
相資在官者何以制之吏強官弱非痛懲之則法令在
其股掌間矣方且圖之卿宜審察此患後有詔開帥府
置望堠修完城壁教習水戰公寔有助焉既又盡逐監
司州縣胥募等第人户充而公亦入境首取蘇州二吏
素為懐素吕淵囊槖者奏黥之以𨽻逺惡處昔之號為
[069-9a]
強狡者多謝所事以去至有更門戸以避者朝廷以懐
素事初有㫖申男女結社念經不茹葷之禁不覺察者
增其罪名州縣畏或累已凡持数珠偶同坐者悉逮捕
呉越雅相習至洶洶不相保公令必夜聚曉散十人以
上逾旬不罷者先告而後執下遂安有恃䕃暴横閭巷
間目之而不敢校者適至廷下公號之曰爾非伏路虎
耶吾在此正欲得爾以肅衆人茍能更心退悔不害為
善良不然必不㠯常法寘爾後公過其家呼出果自聞
[069-9b]
令悛省刻約不敢輙出配軍因思郷而歸隣人毎恃之
以取貨又欲強娶其女方猶豫中遽毆之反誣以殺已
邏者執與俱公得其情貸配軍而杖誣者兄弟争田縣
不能决而訟於公公呼使前而告之曰吾君方以八行
旌誘而乃奪天倫之戚犯聖時之教不期賞勸而務快
私忿是何意耶即相持揮涕羅拜而去富人三兄弟其
季已死二兄欲併其資産誣季婦以義絶罪而出之累
訴不得理公喻其父使訴而還之即分所有為三命探
[069-10a]
於庭下婦果得所欲者聞者以手加額曰隂其可欺耶
特煩我公生之爾獄囚有連逮至百餘人以情未明故
掩乆而痩死過半矣在者亦僅存視息公促具獄有司
執以為不可公叱曰推数年而不行尚何待耶即出以
待之請於朝俄報可方時禁小黄錢如束至濕至有投
隙伏之以誣奪人物者猖狂日熾行旅幾絶迹而北關
為甚公捕其魁黥𨽻千里外餘皆籍為軍道路乃通羣
盗白晝公取人物相夸為能號白日鬼人不得安居公
[069-10b]
召至庭下命與邏者結為保任令曰一有竊發并坐爾
曺而先簿其資儲償失物主而後責其同捕賊用是屏
息居人至外戸不閉無頼軰以賭博為名誘陷良家子
徃徃至破産俗呼松子量鮮衣美食自相為曺在處有
之而杭繁盛故特甚入其中者初不自覺計所得隨手
分散以鈐衆口而把持之號分子錢公張榜於市立賞
許告犯者給例物招刺為軍由是遂絶昔被誘陷者與
其父兄出拜於道間以謝公徳錢塘有善水者結為私
[069-11a]
渡所載可取則至江中故為覆溺而取其物嵗以水死
者甚衆公増置官渡而絶之青龍之大姓陳晊故司農
卿倩之子有官不出仕慿所持畜兇悍軰為厮僕結連
上下廣放私錢以取厚息茍失期㑹則追呼執繫峻於
官府至虚立劵契没其貲産甚則并取其妻女間分遺
所親厚逺至廣南福建至死不得脱公請於上詔取晊
編管湖外而黥諸僕以配惡弱之地又索其所遺雖逺
必致移所在因使人䕶之以歸狂人趙天啟隂刺人長
[069-11b]
短造為飛語以幸中傷人以是入官亦以是所至事之
如權要又隨其處題冩忩壁動揺譏訕天下皆惡之而
無與對者公宻疎以聞詔竄廣西杭人既德公甚相率
擊登聞鼓請公即真亘浙東西多畵公像於浮圖而立
祠之或香火於其家毎食必祭其去也扶携涕泗或遮
道或挽其車不得出公紿為暫出廵按當復來乃得登
舟而又争其舟不得發至半夜開關方能出所過壺漿
花紅夾两㟁老者執手爐少者頂柈香烟相隨不間㫁
[069-12a]
呼曰願公無乆於外卒為我父母也公治杭其政日有
可紀而其著者如此大抵不為姑息不立畦畛不邀聲
譽一切以身任之而只知有是事而已雖家世榮顯履
踐如寒士自少喜周人急聞人有難處之事必委曲營
度而期必於濟胷中無留物人有不及未嘗不忠告或
䕶前文飾則靣折之雖取怒不已其歸葢主於愛人之
深而惟恐其不返以蹈悔咎也事親孝篤於兄弟朋友
凡宗族郷黨一以誠意接之方其盛時遇之或有間及
[069-12b]
其淪落倉卒之間際則周旋所之無不盡力不營生事
不侈長物在杭尤謹日給飲食外錙銖不及有托於公
者亦以是謝絶視其外若甚封殖而家人僅免飢寒兄
弟有無相通後舉公𦵏諸孤力不足而兄弟皆出力以
相之從叔父修簡公欲以恩例及公公推與其長兄平
居遇盛冬雨雪里巷間告饑則必計供家外盡散以給
之所活前後無慮萬人里人朱思之子死無以歛公為
買棺仍𦵏之思之死後如之包孝肅公子綬與公進奏
[069-13a]
為代後以罪去貧不能舉皆取給與公所善曹百禮寓
京師欲赴官而妻病且方就蓐至衣食不繼公日過其
家物物應之而又助其行辟召徽問李儼為鹽香司属
官徽問夫婦相繼卒子㓜方病公力辦其後事仍資其
子而遣儼病幾廢公兼其職事苐使食其俸而儼固未
嘗去袵席其卒於揚也公時在遷謫中亦為之買棺具
舟貴人子以非嫡出役於一庸僧且殍矣公為收養如
子女奴既售知其家世且猶處也呼其父母捐所置而
[069-13b]
厚遺使嫁人鹽法既新前日般載脚乗之費責償於主
枚舉其家所有猶不足於償累然相系出入官府而無
可免之期公為奏而免之再過其州聚千餘老㓜婦女
相雜夾道焚香迎公以謝公在朝廷改當五錢為當三
以制私鑄市肆盡閉民間幾至絶食公曰良法而不能
奉行恨我不在其事也適有米斛盡出以救之井市交
易如初杭之公帑費倍他處責賣醋之息尤甚故事繞
以数十羸老之卒廵門就市日額不登則治之甚酷至
[069-14a]
賣妻女以足之公曰錢塘酒課嵗以三十六萬為数人
食醋多於飲酒而區區近取給於有限之力又復強所
不能徒使之坐困而無以取盈若募人買樸則所得何
翅此数即具以聞村落聞追呼多州縣承帖家人三五
為曹被酒夜叩人門驅曵呌呼民不能堪公曰募役之
法盖朝廷之美意人不得以横議者特節外害之而不
知禁也公命立賞擒捕而請䟽為令二議皆未報而公
捐館舍後無繼請者人皆恨之發運司藏百餘艘以偹
[069-14b]
奏計毎出則延衺数里不絶平時兵坐食所至為困而
所遇無異螟蝗入境縣鎮之類倉庫幾至一空公計合
用数外終取十餘艘而已朝廷以轉般過繞命轉運司
直逹而上計所用舟多不足公前期刷諸路積處錢盡
以造舟得千艇公濟其乏江寕界接真州江面充濶而
多暗石風濤一作無可避之地前人開李家漾為偹而
嵗乆淤汩雖魚舟亦不能進公首命浚治不十日而巨
艦可藏到者無不感嘆公曰先見之明晚方進用常若
[069-15a]
惜分隂以濟所事間語人曰知無不為臣子之分守也
既委質而仕則身非我有若天假吾年庻幾不愧所遇
不謂公隨地抑揚大小施設卓然一時之所難者纔見
於杭州数月之政此上自人主所以嘆息不已而贈恤
至於絶儷也疾已革猶若語人曰王事雖暑毒豈敢憚
勞聞者皆為之出涕訃聞錢塘人相與即僧舍發哀受
吊於生祠地仍集衆力度僧以薦㝠福嵗以為常瀕海
鹽戸有為之服䘮者娶鄭氏封仁夀郡君尙書右丞雍
[069-15b]
之子有賢行四子績緯紳維公為篤信因果平生未嘗
殺活物在杭時因其人善食鮮多細碎水類日不下千
萬公諄諄誘勸食者遂絶而業者為改喜建立叢林請
有名行僧住持呉越號六伽藍主之者多公所命大通
禪師遷化公以私力致供邀其僚属即其虚焚香作祀
戒諸禪刹次第荐嚴特表其素詔加諡號賜塔名嵗度
一僧以專洒掃少嘗得一疾醫不能效日以為虞黙有
所禱期遇人以收其功忽於通衢中逢一窶者鬻紙撚
[069-16a]
人争市之而不與偶見公獨授之比開乃公姓氏年甲
公異之遂約同過酒肆追其歩相去纔一尺許逾時不
可及既飲告公曰汝有病吾為汝治之必效出丹一粒
公服之立愈酒䦨又語公曰此去二十年當再相見非
申年得申姓人不可説果至申年得申姓人公始與語
而遂傳比疾革實二十年矣又嘗夢有所授既得疾有
二衣如童子状侍公左右時有見之者後因追荐家人
具黄籙醮於所結生天堂上得甘露数斗鄉人多取而
[069-16b]
食之嗚呼非自信不欺積累深逺其報也可復如是耶
胡氏自文恭以清德懿學奮身遇主方在位時以一物
不得其所為已憂每推以教人曰必以是為本故其子
孫若多能行其所聞則其隂功在人者可知矣至公又
能格以至誠不茍雖不得年不得極其用而四子端静
敏克森然平相發揮則其所鍾固可表見矣亦足以為
學士大夫之勸也謹状大觀四年三月十五日趙郡李
之儀状
[069-17a]
[069-17b]
姑溪居士後集巻十九
欽定四庫全書
姑溪居士後集巻十九
宋 李之儀 撰
行状
故朝請郎直秘閣淮南江淛荆湖制置發運
副使贈徽猷閣待制胡公行状
本貫常州晋陵縣
曽祖㝝故贈太師沂國公
[069-1b]
曽祖妣沂國太夫人李氏
祖宿故任樞宻副使贈太師魏國公諡文恭
祖妣蜀國太夫人呉氏
祖妣魏國太夫人何氏
父宗盾故贈少師
妣平原郡太夫人施氏
大觀元年妖人張懐素謀叛蜀人范寥詣闕上其事有
詔置獄既伏誅乃迹其昔所經行之地以賞以罰而得
[069-2a]
其常寓蘓州通判吕淵家寓時能以其術自晦而莫之
誰何獨兩浙運判胡公察知其事状將取以付獄既覺
即轉徙他州公命劾期捕獲素邂逅得罪去輙已以故
就起公為提舉兩淛常平等事俄還公舊物或謂舊物
不足以勸功又進公一階貼直秘閣遷轉運使先是公
措置两浙鹽事有勞復南東嵗計方有所因革而縂其
事者乆難其人朝廷知公為可任遂以公縂六路為制
置發運副使而虚其所共事者不除意若責成於公而
[069-2b]
不欲分其權續又命公兼六路茶鹽事公固強敏至是
愈感慨砥礪㑹两浙轉運提㸃刑獄提舉學事提舉常
平提舉市舶提舉澳閘等同知杭州事皆闕官詔以公
權杭州仍兼領諸司其地常天下舟車之所聚又復上
方營繕凡数局泛遣須索接武而至冠葢旁午賔客滿
門詞訴參萃四方人物情偽多岐證逮㪚漫門階陛席
駢肩累足率待命於公而公耳受目應口酬手畫無不
滿足而去纔一頃久而其迹如掃早時狴犴充斥至有
[069-3a]
累数年不能予奪者公一語而决未幾三院諸邑獄遂
空比公去無一囚之繫風聞諸路不畏則恐文移㑹應
交馳扵道毫髪不敢隐亦不敢踰晷刻於是六路事巨
細無不舉而東南所至如公實臨之朝廷益知公才而
上亦屡對輔臣稱奬已而公去呉越東南事非公所當
領者多特㫖委公公奔走祗命兼晝夜惟恐有所不及
寢食幾廢而不知有寒暑風雨之避俄得疾遂請致仕
未報而卒享年五十一大觀二年八月九日也上聞報
[069-3b]
為之嘆悼廟堂尤以東南之計未知所託而嗟惜之贈
徽猷閣待制常賻外加賜三百匹勅所𦵏州具㐮事諸
孤以大觀三年四月十七日𦵏公於常州宜興縣善繼
鄉金鐘之原公諱奕脩字叔㣲平原君夢異人降其室
而生右股有黒痣秀眉明目表表羣兒中能自警㧞文
恭曰是必能世吾家因命名以訓其意既就學尤激昻
奮勉文恭毎退朝延諸孫列下坐命誦所授書而親為
䇿試間摘其義以問精而不失對者設特榻置酒相與
[069-4a]
勸酬如賔客用以為别公多在所别胡氏中表遂不敢
以常兒待公以文恭恩授將作監主簿官制行換承務
郎十遷而至朝請起家監秀州税務姻黨有為部使者
䋲州縣甚急既到公迎見曰州守固長者然務寛大任
僚属皆得其所長以舉職事願使君少留不憚毛数而
髪擢之有一不如理請以欺㒺受責使者曰少年得無
以姻契故紿我乎公曰度使君必不暇徧及即具曺目
邀其闕/而按之使者笑指税務曰姑以是觀君之能亦
[069-4b]
吕騐君之説又曰苐前徃行且至矣公曰幸得從使君
以徃庻幾知我不取具於臨時也比按視得自公到官
後嵗課生増三倍簿書纎悉如律使者歎息乆之固勞
其守而行監洛南稲田務未行改太府寺勾當公事管
勾出賣樞宻院封樁物帛就差剗刷两浙大禮上供錢
帛先是朝廷毎有事於郊廟則有司預選官分遣多因
其人以私之姑取文具以復命至有冐請給至踰年不
報者公在太府封樁局遷就貿易屡奏成效上信其能
[069-5a]
下不為擾乃以命之公據籍詰索無一毫得隐徐為區
處取其所餘而不奪其常計欣然得其要領遂先諸路
以歸而所得之数輙倍之河失故道議者謂其流或東
或北闕/ 以利害相乗亦交相興役務勝其説其費不
貲而至累年不能㑹朝廷欲知数而㑹者未知所命僉
謂非公不可即命公以徃不踰時而上其實監城南炭
埸公因請出外執政曰不欲君稍逺姑以是為命之地
爾苐少安之儀鸞公帳之藉名存寔亡後故闇不足以
[069-5b]
備行在乃以公兼領公曰積弊殆不容鈎考少騐之則
主於役者皆當坐重辟願捨其舊而新是圖請自今日
為之正既報可纔两月蔵貯有地出入有經近以顔色
増浣而燦然無一物不類創造者下卸之役常不給而
雇募夫力以足其数朝廷患其費而不能革其弊又命
公兼領仍兼京東排岸司閲籍得得以賄免者数千人
寘吏於法而自是不復雇募排岸獄繫一舟兵至二年
睍睍械間且死矣公見之惻然渉其案葢已三㑹赦矣
[069-6a]
但官未嘗省而吏不以聞故如是急命釋之遷司農寺
丞執政不悦公者改公監進奏院又以公通判延安府
然終以公議不敢出公於外而留公措置開封府界京
西上供柴炭異時白波輦還司以所漕舟應他用漫不
收還亦不能增置以登其額省曺吏譁五日一催而不
責其報上至禁廷從京邸髙價旋市以應用内外相持
久之莫之察公上其弊收散補壊罷冗占兵三之一於
是舳艫銜尾而嵗計沛然有餘矣崇寜初上意以謂先
[069-6b]
帝政事屡變更致祖述憲章之志鈕於異同之論乃相
今太師而置講議司討論潤色簡寘僚属首以公為檢
討文字以公練逹鹽事而東南為重呉越之地利尤為
重乃以公提舉措置两浙鹽事公以法壊之久非家至
而户曉之則無以逹上意輙身自履之山行水涉雖人
迹罕到之地亦不捨乃嚴封宇謹出納歛散以時火伏
以限賈販不得而私而亡命皆轉為良民矣山谷間有
至老不得鹽食者亦皆沾足嵗中羡課以緡計得数百
[069-7a]
萬捕私販賞至不支一錢杭州已停配軍顔巽元祐中
為州校主秋倉輸租專攬輸户米為代輸一日監官以
其米惡甚不為輸巽怒集不逞数百軰即所輸地歐之
前為守者㸃𨽻他州御史希宰相㫖論守為不法詔釋
之自爾益無忌憚廣收請鹽抄以藥塗之而用既毁抹
賄主者洗去藥而再用雖老於其事者亦不能辨積累
年其欺数至不可計人或知之而終不敢發公因㑹已
毁抹数得其姦而上之特㫖㸃嶺外盡沒其家財以償
[069-7b]
所欺有司苐課以公為諸路冠就遷轉運判官仍兼鹽
事睦州遂安縣胥造大宅豪佔民地民屡訴州縣憚其
豪不為之直公命拆屋遷其地蘇州呉江令操下嚴而
察胥徒病之求所以去令之䇿不可得有楊姓者偽作
書留别其家人云令遣我造舟怒不倍功而楚毒偹至
我江死矣其子訴扵州州以聞部使者展轉上徹一路
喧傳運司具奏牘請公連書而上公曰茍欲就死必不
告人且死其屍渠何掩耶遂以是罪令則姦得以售而
[069-8a]
官與吏將抗矣檄其縣多至購賞以捕之果得扵他處
公以職事當見上以禀詔促公入覲忌公者乗間起事
脅言路交章公腹背受敵力不能觧遂坐廢於家中揚
州杜門絶賔客幾二年或曰公胡不自直使朝廷知為
仇人所醖造况曲折如立五指不待数而後知也公笑
而不答俄有詔起公感激稱謝曰非陛下因事加察則
草木蝼蟻之㣲豈得至此地况親承顧問披眷奬之重
耶具言懐素軰不足以况狐鼠但乆在江淮間知我無
[069-8b]
彼故爾狂率遂陳天下承平乆但留意西北而不復偹
東南山川屈折風濤出没歗聚得以為險當知因修為
害其大也上又曰東南習俗獧狡因縁為吏而又家世
相資在官者何以制之吏強官弱非痛懲之則法令在
其股掌間矣方且圖之卿宜審察此患後有詔開帥府
置望堠修完城壁教習水戰公寔有助焉既又盡逐監
司州縣胥募等第人户充而公亦入境首取蘇州二吏
素為懐素吕淵囊槖者奏黥之以𨽻逺惡處昔之號為
[069-9a]
強狡者多謝所事以去至有更門戸以避者朝廷以懐
素事初有㫖申男女結社念經不茹葷之禁不覺察者
增其罪名州縣畏或累已凡持数珠偶同坐者悉逮捕
呉越雅相習至洶洶不相保公令必夜聚曉散十人以
上逾旬不罷者先告而後執下遂安有恃䕃暴横閭巷
間目之而不敢校者適至廷下公號之曰爾非伏路虎
耶吾在此正欲得爾以肅衆人茍能更心退悔不害為
善良不然必不㠯常法寘爾後公過其家呼出果自聞
[069-9b]
令悛省刻約不敢輙出配軍因思郷而歸隣人毎恃之
以取貨又欲強娶其女方猶豫中遽毆之反誣以殺已
邏者執與俱公得其情貸配軍而杖誣者兄弟争田縣
不能决而訟於公公呼使前而告之曰吾君方以八行
旌誘而乃奪天倫之戚犯聖時之教不期賞勸而務快
私忿是何意耶即相持揮涕羅拜而去富人三兄弟其
季已死二兄欲併其資産誣季婦以義絶罪而出之累
訴不得理公喻其父使訴而還之即分所有為三命探
[069-10a]
於庭下婦果得所欲者聞者以手加額曰隂其可欺耶
特煩我公生之爾獄囚有連逮至百餘人以情未明故
掩乆而痩死過半矣在者亦僅存視息公促具獄有司
執以為不可公叱曰推数年而不行尚何待耶即出以
待之請於朝俄報可方時禁小黄錢如束至濕至有投
隙伏之以誣奪人物者猖狂日熾行旅幾絶迹而北關
為甚公捕其魁黥𨽻千里外餘皆籍為軍道路乃通羣
盗白晝公取人物相夸為能號白日鬼人不得安居公
[069-10b]
召至庭下命與邏者結為保任令曰一有竊發并坐爾
曺而先簿其資儲償失物主而後責其同捕賊用是屏
息居人至外戸不閉無頼軰以賭博為名誘陷良家子
徃徃至破産俗呼松子量鮮衣美食自相為曺在處有
之而杭繁盛故特甚入其中者初不自覺計所得隨手
分散以鈐衆口而把持之號分子錢公張榜於市立賞
許告犯者給例物招刺為軍由是遂絶昔被誘陷者與
其父兄出拜於道間以謝公徳錢塘有善水者結為私
[069-11a]
渡所載可取則至江中故為覆溺而取其物嵗以水死
者甚衆公増置官渡而絶之青龍之大姓陳晊故司農
卿倩之子有官不出仕慿所持畜兇悍軰為厮僕結連
上下廣放私錢以取厚息茍失期㑹則追呼執繫峻於
官府至虚立劵契没其貲産甚則并取其妻女間分遺
所親厚逺至廣南福建至死不得脱公請於上詔取晊
編管湖外而黥諸僕以配惡弱之地又索其所遺雖逺
必致移所在因使人䕶之以歸狂人趙天啟隂刺人長
[069-11b]
短造為飛語以幸中傷人以是入官亦以是所至事之
如權要又隨其處題冩忩壁動揺譏訕天下皆惡之而
無與對者公宻疎以聞詔竄廣西杭人既德公甚相率
擊登聞鼓請公即真亘浙東西多畵公像於浮圖而立
祠之或香火於其家毎食必祭其去也扶携涕泗或遮
道或挽其車不得出公紿為暫出廵按當復來乃得登
舟而又争其舟不得發至半夜開關方能出所過壺漿
花紅夾两㟁老者執手爐少者頂柈香烟相隨不間㫁
[069-12a]
呼曰願公無乆於外卒為我父母也公治杭其政日有
可紀而其著者如此大抵不為姑息不立畦畛不邀聲
譽一切以身任之而只知有是事而已雖家世榮顯履
踐如寒士自少喜周人急聞人有難處之事必委曲營
度而期必於濟胷中無留物人有不及未嘗不忠告或
䕶前文飾則靣折之雖取怒不已其歸葢主於愛人之
深而惟恐其不返以蹈悔咎也事親孝篤於兄弟朋友
凡宗族郷黨一以誠意接之方其盛時遇之或有間及
[069-12b]
其淪落倉卒之間際則周旋所之無不盡力不營生事
不侈長物在杭尤謹日給飲食外錙銖不及有托於公
者亦以是謝絶視其外若甚封殖而家人僅免飢寒兄
弟有無相通後舉公𦵏諸孤力不足而兄弟皆出力以
相之從叔父修簡公欲以恩例及公公推與其長兄平
居遇盛冬雨雪里巷間告饑則必計供家外盡散以給
之所活前後無慮萬人里人朱思之子死無以歛公為
買棺仍𦵏之思之死後如之包孝肅公子綬與公進奏
[069-13a]
為代後以罪去貧不能舉皆取給與公所善曹百禮寓
京師欲赴官而妻病且方就蓐至衣食不繼公日過其
家物物應之而又助其行辟召徽問李儼為鹽香司属
官徽問夫婦相繼卒子㓜方病公力辦其後事仍資其
子而遣儼病幾廢公兼其職事苐使食其俸而儼固未
嘗去袵席其卒於揚也公時在遷謫中亦為之買棺具
舟貴人子以非嫡出役於一庸僧且殍矣公為收養如
子女奴既售知其家世且猶處也呼其父母捐所置而
[069-13b]
厚遺使嫁人鹽法既新前日般載脚乗之費責償於主
枚舉其家所有猶不足於償累然相系出入官府而無
可免之期公為奏而免之再過其州聚千餘老㓜婦女
相雜夾道焚香迎公以謝公在朝廷改當五錢為當三
以制私鑄市肆盡閉民間幾至絶食公曰良法而不能
奉行恨我不在其事也適有米斛盡出以救之井市交
易如初杭之公帑費倍他處責賣醋之息尤甚故事繞
以数十羸老之卒廵門就市日額不登則治之甚酷至
[069-14a]
賣妻女以足之公曰錢塘酒課嵗以三十六萬為数人
食醋多於飲酒而區區近取給於有限之力又復強所
不能徒使之坐困而無以取盈若募人買樸則所得何
翅此数即具以聞村落聞追呼多州縣承帖家人三五
為曹被酒夜叩人門驅曵呌呼民不能堪公曰募役之
法盖朝廷之美意人不得以横議者特節外害之而不
知禁也公命立賞擒捕而請䟽為令二議皆未報而公
捐館舍後無繼請者人皆恨之發運司藏百餘艘以偹
[069-14b]
奏計毎出則延衺数里不絶平時兵坐食所至為困而
所遇無異螟蝗入境縣鎮之類倉庫幾至一空公計合
用数外終取十餘艘而已朝廷以轉般過繞命轉運司
直逹而上計所用舟多不足公前期刷諸路積處錢盡
以造舟得千艇公濟其乏江寕界接真州江面充濶而
多暗石風濤一作無可避之地前人開李家漾為偹而
嵗乆淤汩雖魚舟亦不能進公首命浚治不十日而巨
艦可藏到者無不感嘆公曰先見之明晚方進用常若
[069-15a]
惜分隂以濟所事間語人曰知無不為臣子之分守也
既委質而仕則身非我有若天假吾年庻幾不愧所遇
不謂公隨地抑揚大小施設卓然一時之所難者纔見
於杭州数月之政此上自人主所以嘆息不已而贈恤
至於絶儷也疾已革猶若語人曰王事雖暑毒豈敢憚
勞聞者皆為之出涕訃聞錢塘人相與即僧舍發哀受
吊於生祠地仍集衆力度僧以薦㝠福嵗以為常瀕海
鹽戸有為之服䘮者娶鄭氏封仁夀郡君尙書右丞雍
[069-15b]
之子有賢行四子績緯紳維公為篤信因果平生未嘗
殺活物在杭時因其人善食鮮多細碎水類日不下千
萬公諄諄誘勸食者遂絶而業者為改喜建立叢林請
有名行僧住持呉越號六伽藍主之者多公所命大通
禪師遷化公以私力致供邀其僚属即其虚焚香作祀
戒諸禪刹次第荐嚴特表其素詔加諡號賜塔名嵗度
一僧以專洒掃少嘗得一疾醫不能效日以為虞黙有
所禱期遇人以收其功忽於通衢中逢一窶者鬻紙撚
[069-16a]
人争市之而不與偶見公獨授之比開乃公姓氏年甲
公異之遂約同過酒肆追其歩相去纔一尺許逾時不
可及既飲告公曰汝有病吾為汝治之必效出丹一粒
公服之立愈酒䦨又語公曰此去二十年當再相見非
申年得申姓人不可説果至申年得申姓人公始與語
而遂傳比疾革實二十年矣又嘗夢有所授既得疾有
二衣如童子状侍公左右時有見之者後因追荐家人
具黄籙醮於所結生天堂上得甘露数斗鄉人多取而
[069-16b]
食之嗚呼非自信不欺積累深逺其報也可復如是耶
胡氏自文恭以清德懿學奮身遇主方在位時以一物
不得其所為已憂每推以教人曰必以是為本故其子
孫若多能行其所聞則其隂功在人者可知矣至公又
能格以至誠不茍雖不得年不得極其用而四子端静
敏克森然平相發揮則其所鍾固可表見矣亦足以為
學士大夫之勸也謹状大觀四年三月十五日趙郡李
之儀状
[069-17a]
[069-17b]
姑溪居士後集巻十九